而大名府北面的磁州城内,宗泽的府邸里剑拔弩张。宣旨的宦官马宝正跪在堂前,面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他虽是奉旨而来,但面对满堂怒火冲天的骄兵悍将,哪里还能摆出半分近侍太监的架子。
「狗屁圣旨!」李贵猛地一拍桌案,声音如雷:「这朝廷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盲?金狗才刚停下兵锋,咱们这些拼死守城的,反倒成了叛军?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天理?」马皋冷笑一声,拔出佩刀,「要有天理,早就该剁了这狗才祭天!兄弟们,咱们别听这些腌臜话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学复兴社的梁提辖,去金狗地界落草,重新做我们的大王!」
一旁的王再兴按捺不住,拔出长枪直指马宝,骂道:「你不过是个传话的阉人,有什么脸在我们堂上读这些鬼话?再敢说一句废话,老子送你上西天!」
马宝吓得脸如死灰,连头都不敢抬,匍匐在地上只喊:「宗公救命,宗公救命啊!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堂上怒火滔天,只有宗泽一人端坐上首,眉头紧锁。他挥手让众将退下,语气沉沉地说道:「诸位将军,此事当缓图之,不可逞一时之怒误了大局。」
「宗公!」丁顺愤然起身,脸涨得通红:「这狗屁圣旨摆明了是要逼死咱们。您还要忍到什么时候?金狗欺我中华,朝廷弃我守军,这种时候不反他娘的,还等何时?」
宗泽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道:「朝廷有朝廷的无能,金人有金人的暴虐,但我等守的是中原的百姓,护的是大宋的山河!若我等今日反了朝廷,便与金贼无异,岂能以此取信天下?」
众人听此言语,一时哑然,但眼中仍有不忿。
这时,一名中军校尉小心翼翼地上前拱手道:「宗公,末将斗胆一问:若朝廷真的无意挽回,甚至要将咱们视作叛军,那该如何自处?」
宗泽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语气如铁:「若朝廷真至无可挽回之地,那便如昔年陈桥兵变一般,先行自立,保全百姓。至于我宗某,愿以一死明志,保全名节。」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骤然一滞。李贵、马皋等人皆神情复杂,既为宗泽的忠诚动容,又为他的迟疑感到无奈。
当夜,宗泽将马宝软禁于后堂,命人好生看管,不许泄露半分风声。他独自一人走上城墙,望着远处的漆黑原野,陷入沉思。
「李纲已被贬至琼州岛,朝廷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宗泽低声喃喃,「老朽还能守多久?又该如何守下去?」
城墙下,民宅中传来百姓的哭声,那是被这道「弃城诏」逼入绝境的人们。宗泽的双拳紧握,眼角湿润。
「若再不回心转意,天下必亡于此!」他长叹一声,目光坚定,「罢了,老朽便再守最后一程,若无转机,便让后人来评说宗泽的忠与愚吧!」
与此同时,堂下各将领聚在一处,低声商议。
「宗公是忠臣,可这忠臣的路已经走到尽头了。」李贵低声道。
马皋咬牙切齿:「等朝廷反应?等什么!等金狗来了,把咱们砍了头吗?」
「宗公不反,我们也不能擅自行动,否则就是罪上加罪。」王再兴叹了口气,「可要真到金狗兵临城下,咱们该怎么办?」
众人一时无言。
「或许,咱们得另作打算了。」丁顺沉声道,「这城,不能就这么交出去;这百姓,也不能就这么看着被金贼杀戮!」
堂内火光摇曳,将一张张铁血的面孔映得阴晴不定。这场乱世,正在悄然逼迫每一个人做出抉择。
而岳飞却在油灯下安静的伏案而书,案上的字迹早已被他反复勾勒,深深刻入纸面:「正黑旗」、「四太子」、「兀术勃极烈」、「完颜宗弼」。这些字一个个似乎从纸上跃出,燃烧在他的眼中。灯火摇曳间,他的神色阴晴不定,握笔的手越发用力,几乎将笔杆捏断。
方才收到的消息,让岳飞心中涌起滔天怒火:朝廷议和的圣旨里,竟提及定海郡主方梦华的名字,意图将她赐婚给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以换取金兵不南侵。而完颜宗弼的要求更是赤裸裸的索人,毫不掩饰他的野心与胆大妄为。
「兀朮这狗鞑子,色胆包天!」岳飞低声咒骂,拳头重重砸在桌面上。桌上的文书颤了颤,一旁的茶盏也被震得微微晃动,茶水洒出了一圈。
岳飞闭上眼,脑中浮现出师妹方梦华的身影:她谈笑风生时的洒脱,她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果决,甚至四年前离别前夜的那抹愁容。他虽未曾表露,但心底深知,自己对她的情感早已超越了师兄妹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