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对于刘家的怀疑倒不生气,对一个方镇之女行此恶事,杀了头也不为过,如果真是她做的,那就要赶紧抹去证据,洗清自身,对陆家和陇右各方都好。
陆昭听罢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实是不知,我若真想为此,早在行军路上便可动手。事后让这些人或逃至安定,或赏金买命,岂不是既死无对证,又可以嫁祸他人。事既已至此,还望太守与足下和魏詹事秉公以论,查据实证。”
刘豫闻言顿惊,原本他只觉得陆家难逃干系,如今想来,若那些犯人在路上出了事,或是在治所出了事,那么刘家,乃至于整个彭家都要受到牵连。这个阴谋所涉及之广,已非他可以想象。
“多谢陆令提点。”
刘豫匆匆走后,陆昭长舒了一口气。
那些人不管作何为,结局都是个死,既然一口咬定没有让崔映之受此辱,大抵也是事实。但这也从背后说明了主事之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过不堪,以至于让崔谅抱以杀心。这个结果他承受不起。既然这样,那么汉中王氏就首先排清了嫌疑。
如今她一番话,先让刘庄、彭通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起来,不至于自己孤立无援。毕竟在兄长不能派兵保护自己的这段时间,她要有所施为,多多少少都要借助这些世族。
这是一场由魏钰庭掀起的舆论战。
不得不说,魏钰庭这一次切入了一个最刁钻的角度。历史上能引起所有人共愤的,不是杀人,不是掠地,而是一个“奸”字。这个字不仅能激发女子的共情与愤怒,更会激起天生拥有着占有欲的男子。这些男子并非发着什么善心,不过是单纯屈从于本能而已。一旦被舆论裹挟,涉事者便很难洗清自身。
既然是舆论,那就是永远的只能选一边。此事必将继续发酵,自此往后,整个陇右,极端的情绪将会占领道德高峰,同情弱者的心态会成为所有闻者最强的驱动。
舆竞天择,弱者生存。而出生于世族、执掌中书的她,就注定是那个不会被同情强者。
陆昭深吸一口气,而后踱步出门,问廊下的小侍:“崔娘子住在哪个屋子里?”
陆昭入内的时候,崔映之仍是哭泣,即便如此,她也还保持着一些理性。尽管她与陆昭某些方面必然不能求同,但如此恶劣之事,她也并不觉得是陆昭所为。
陆昭将崔映之的情绪平复了一番,两个人便开始慢慢对整件事进行复盘。贼人进入时间的蹊跷,以及可能的涉事人都讨论过后,对于背后主谋多少也达成了一致。崔映之诚然愤慨,但对于此事,陆昭反倒不能对外人说出魏钰庭任何褒贬之词。
“我想请崔娘子和我一同去崇信县住上一段时日。”
陆昭道。
崔映之有些不解:“既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为何不现在搜集实证以自清,反要躲避出去?”
陆昭顺手倒了一杯茶给崔映之,道:“最终能打倒这些舆论的自然是铁证,但是在此之前,必须要让这些人愿意去听你的铁证。必须将舆论调整到对你我稍稍有利的局面,而扭转舆论的……崔妹妹,那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理性的举证。”
舆论引发的是感受,既然是感受,那就没有理性可言,而且理性反而是一种累赘。因此舆论战的打法,反倒和普通政治问题大有不同。
“世上芸芸众生,多是泛泛之辈,所思所想,必然片面,但其表达之欲又极为强烈。当一件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边,且和他们利益无关的时候,他们往往都会根据最简单的情绪和最粗暴的方式来下以论断。”
陆昭幽幽道,“如今行台的中心是略阳,所有舆论的发酵都聚集在这里,远离此地做一些事情,反倒会有更好的效果。”
魏钰庭,陆昭冷冷地扬了扬嘴角,这场舆论战虽然他占了几乎所有的优势,但他终究是忘了一点。天有日月,物有阴阳,而舆论,天生是女人优势的战场。
“走。”
崔映之奋然起身,挽起了陆昭,“去崇信县,必让此獠受辱与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