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百双眼睛一齐转向欣黛,大厅的温度顿时升高了。
如果是普通的客人,也许人们很快就把视线转向别处,不再关心来人是谁;但当大家发现这个陛下的客人竟然是一个湿湿的头发、穿着满是褶皱的银色裙子,并且裙边沾满泥点的女孩时,却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把欣黛钉在了阶梯上,她不合适的双脚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好似四周的水泥把她的脚凝固在了那里。
她看看凯,而凯看到眼前的她同样也很吃惊。
他已经在舞会全程等着她的到来,在个人邀请宾客的位置给她预留了座位。她可以想象得出,他这么做有多么后悔。
站在凯身边的珍珠,在吊灯的映照下,脸已经气得通红。欣黛看着她的姐姐,又看看爱瑞,看看她们含怒不语的脸,她提醒自己,深呼吸。
对她来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几乎可以肯定,珍珠已经把她是赛博格的事情告诉了凯。
不久拉维娜女王也会看到她,知道她是月族人,她会拘押她,也许杀死她,她现在对这一切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是她还是冒着这一切风险,毅然决然地来了。
她不能白来。
她挺起胸膛,昂起下巴。
她双手提起裙裾,眼睛直视着凯,慢慢走下阶梯。
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柔和,甚至喜悦的光,似乎这个身着脏衣服的她正在进行一个名技师最完美的亮相。
当欣黛的鞋跟敲在大理石地面,发出有力的声响时,大厅里的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身着坠地长裙的女人向后退避开来,捂住嘴小声议论着什么,男人则伸长脖子想听到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甚至手拿托盘送糕点的侍者也停下脚步看着欣黛,食盘里散发出的大蒜和姜的味道让欣黛的肚子咕咕直叫,这时她才意识到已经饥肠辘辘了。先前忙着为逃跑做准备,几乎没有时间吃饭,加之无比的焦虑几乎让她晕了过去,但是她尽量不去理会这一切,尽量坚持着,但每走一步,她紧绷的肌肉就更加紧张,她脑袋里的动脉嘣嘣地跳着。
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她,眼神里充满嘲讽。每个人都在低头私语,大厅里暗流涌动。一些话传到了欣黛的耳朵里——私人宾客?可她是谁?她衣服粘了什么东西?——欣黛调整了听音界面,关掉了他们的声音。
在有生之年,她从来没有因为自己不会脸红如此高兴过。
凯的嘴唇在颤抖,尽管他看上去仍然一脸困惑,但却并没有生气或者厌恶。欣黛深吸了一口气。当她渐渐走近凯时,她真想抱紧双臂,好尽量盖住这一身脏兮兮、皱巴巴,被水打湿的衣服,但她没有这么做。这么做也没用,凯也不会在意她的衣服。
如果此时的他有什么渴望的话,也许就是渴望看清楚欣黛的身体里到底有多少金属和硅片。
尽管她的眼睛感到刺痛,尽管她心慌意乱,眼前不停地出现警示语和警示信号,但她还是高昂着头。
他喜欢她,这并不是她的错。
她是赛博格,这也不是她的错。
她不会道歉。
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脚步上,坚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人们给她让开了路,之后又在她身后围拢过来。
但还没走到皇帝面前,一个人推开众人,挡在了她的面前。面对着她养母愤怒的目光,欣黛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现实,在这无声的、静止的一刻跌回到欣黛面前,令她震惊,令她无奈。她已经忘记了爱瑞和珍珠就在身边。
虽然爱瑞的脸上抹了白色的粉底,但仍可以透过粉底看到她有斑点的脸憋得通红,得体的和服下的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那些不知情而只知窃笑的人也不再笑了,引得后面看不见的人更加疑惑。虽然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无疑都感到了紧张的气氛正在大厅蔓延。
爱瑞伸出手,抓住欣黛的裙子,在手里摇晃着。“这你是从哪得到的?”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欣黛拉长了脸,向后退了一步,把裙子从她养母的手里拽过来。“艾蔻留下来的,牡丹也希望我穿它。”
在她养母的身后,珍珠倒吸了口气,赶紧捂住了嘴。欣黛看了她一眼,发现她正大惊失色地看着她的脚。
欣黛打了个冷战,心想肯定是她的假腿被所有人都看到了,接着珍珠指着她的脚尖叫起来:“我的鞋!那是我的鞋!她穿着!”
爱瑞眯起眼睛,“你这个小偷。你怎敢到这里来侮辱家人。”她抓住欣黛的肩膀就往宽大的阶梯那里拖。“在把我们弄得没脸见人之前,我建议你还是马上回到家里。”
“不,”她说着,攥紧了拳头。“我和你们一样有权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