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呢?”徐巍听得仔细,从前为着工作上的审慎态度,他不敢多问陈煜有关《白蛇》的事。
如今听他自己讲起,徐巍亦觉得有趣,这是他从未听过的版本。
陈煜继续侃侃:“后来那乖蛇儿回到天上,告诉天王,人间四季如梦,春有飞莺,夏有荷红,秋有枫丹,冬有霜雪,最重要的是,还有许仙。”
“就是那个捕蛇人?”
徐巍微微一颚,毫不费力地猜中了陈煜接下来要说的话。
陈煜点头,“他向天王坦白,自己爱上了那个叫许仙的凡间男子。而身而为仙,思凡的下场就只有一个,就是剔骨为妖。”
“后来……”陈煜顿了顿,摇头苦笑,“后来……也就是剧本里提到的那些了。白素贞情愿做妖,也不愿做神。白素贞初化人形,白素贞勾引许仙,白素贞端午化蛇,白素贞仙山盗草……”
“可怜的白素贞,懵懂的白素贞,一腔深情地付出着。可惜无论他如何付出,这一世的许仙都无法接受他是蛇妖的事实。”
陈煜走到窗边,没有服化道,没有镜头和灯光,甚至连剧本都没有,他却像是真从人变成了蛇,一条正在流泪的白蛇,望着窗外,目色悲戚。
“你知道我最喜欢《白蛇》里的哪一幕戏吗?”
陈煜偏过头,这下徐巍看清楚了,他真的在哭,虽然他不知道,陈煜的眼泪因何而来。
“我最喜欢的一幕,是白娘子永镇雷峰塔。”
他自顾自道:“被封塔时,白素贞飞快回想着过去。广目告诉他,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观世音劝谏他,情海无涯,回头是岸。乃至于法海也在诫斥他,人妖殊途,天理难容。可他不懂,他就要爱,剔骨抽心地爱,哪怕水漫金山、殃及无辜,哪怕沦为千秋罪犯、万民所指,他也要爱。”
“他太蠢了。”盖棺定论后,陈煜猛地回头,双眼如刀也似剑,“我才不愿做白蛇。”
他干笑两声,语气喃喃,目光一转汇向天边,“我才不要做白蛇……”
风呜呜呜地响,秋蝉声浓。徐巍起身去关窗,回来时,陈煜已缩回到廊角。
“陈老师,”沉默良久,徐巍终于开口,暗光里音色低沉,“你讲戏时的样子很迷人。”
见他不说话,徐巍又说,“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就是白蛇。可你说,你不愿做白蛇,不知道我这么讲,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
陈煜抱紧膝盖,把头埋进小腿缝里,蜷成一团。
徐巍拿外套盖在他身上,看着他泛红的眼,突然很想亲他。
“你……”陈煜眨了眨眼,看准四周无人,凑近两分,“想亲我吗?”
徐巍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像是能读懂自己的心声一般,这让他在陈煜面前有种在裸奔的感觉。
“没……没有……”
他忙将嘴撇开,双手背在后面,原地兜转。
“那你喜欢我吗?”陈煜又问,一脸衔泪带笑,不胜凄美,“许仙骗不了白蛇,徐老师也骗不了我。”
他依偎上前,伸出右手食指,在徐巍的鼻头上刮了一下。
徐巍把头点下,哼唧一笑,老脸通红。
他总在想,若将人比作一本书,自己就是一本四方规范的山河志。
里头有云雾河川、日月星辰,有他脚踏而过的热爱的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