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明亮如水银,在雪地上泛射出微光,不点火把也依稀可以见路况与周围景物的轮廓。
豫王配合苏晏放慢了马速,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享受“星垂平野阔”带给人的静谧与无拘无束的自由感。
时光的流速在这片辽阔平川上仿佛变得缓慢,同时也影响了对距离远近的判断,苏晏忍不住开口问:“我们走了多远,还有多久能到?”
豫王答:“再过两刻钟便到了。你会不会冷?”
十一月的边塞原野,滴水成冰,说不冷是假的,即便皮裘再厚,夜风也会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苏晏本就畏寒,这会儿更是四肢冰凉,都快感觉不到绒靴里脚趾的存在了。
“我忽然感觉,大半夜被你一句话就忽悠出来的自己有点傻……”苏晏喃喃道。
豫王笑起来,解下战袍外的半身链甲,挂在马鞍后,朝他伸出双臂:“来,到我马背上来。”
苏晏可以想象对方怀抱有多暖和。与阿追用内力催发出的热意不同,朱槿城的热是一种流淌在健美身躯与铁血意志中的,属于战火的力量与温度。
他在“温暖”与“脸皮”之间犹豫片刻,忍痛选择了后者:“不必了,我不冷。”
豫王似乎早就看穿了这种口是心非,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权利,伸臂一提,就轻松地将他整个人拎到自己马背上。
苏晏象征性地挣扎几下,很快向暖烘烘的怀抱投了降,并且自欺欺人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与他同骑,且周围又没人。
白马骤然失了骑士,仍亦步亦趋地跟着黑马慢跑,像是认定了可靠的同伴。苏晏嘀咕一声:没出息。
“说什么?”豫王的声音贴着他的耳郭响起,低沉浑厚,如冬夜烫热的温泉。
苏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随口道:“说你收藏的金盔要不回来了。贺霖说那是他父皇御用之物,流落在外不好,就给收进了乾清宫。”
“你说服我,拿我多年藏品去削弱朱贺霖的戒心,然后搞丢了?”
“不是搞丢,是被皇上没收了。”
“对我而言有区别?”
苏晏觉得有点儿对不起豫王,死鸭子嘴硬道:“人在时候你不珍惜,动辄使坏添堵,如今人没了你把遗物看得再重又有何用?”
豫王握缰绳的拳头一紧,沉默了。
苏晏懊恼起来,一股心虚油然升起。他知道朱槿城看着洒脱不羁,其实对“病逝”的兄长并不能释怀,这股近乎愧疚的缅怀之情藏在心底,是根时不时要扎一下的暗刺。
——景隆帝仍在世之事,贺霖、沈柒、阿追几人都知道,甚至连太监蓝喜也参与了进来,身为胞弟的朱槿城却被蒙在鼓中。
先前是因为朝局不稳,担心豫王被太后的野心裹挟,或是另生异心。如今证实了他对国家的忠诚毋庸置疑,还要继续瞒着么?
可若把此事告诉豫王,会不会因此生出什么变故?毕竟皇爷从风荷别院失踪几个月,至今不得行踪,更不知其中有何隐情,万一因为自己泄露真相而坏了皇爷的筹谋……实在是难以抉择!
豫王沉默片刻后,自嘲般低笑了一声:“你说得对。人不在了,留着东西也没意义,就让贺霖收起来罢。”
苏晏一时心疼不已,主动握住了豫王的手。
安慰之语尚未出口,便感觉豫王把胸膛往他后背上使劲贴了贴,然后听见对方说道:“人不在了,为他守贞也没意义,不如转而在我身上寻一寻慰藉。”
苏晏:……
苏晏:我就知道,浪字是刻在骨子里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豫王还在试图说服他:“本地有寡嫂嫁小叔的旧俗,意为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考虑考虑?”
苏晏磨着后槽牙:“北漠还有长子娶继母的旧俗呢!你怎么不叫我也考虑考虑?”
豫王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反驳:“朱贺霖是皇帝,迟早要大婚延续皇嗣。你要是死心塌地跟他,将来有你哭的时候。而我就不同了,我已有了阿骛,这辈子不可能再续弦,你跟着我自由自在过日子,不比困在深宫强?再说,就小崽子那物件儿,床上能把你伺候舒服?”
苏晏没想到,如此荒唐的假设,豫王还正儿八经地分析起利弊来了,且越说越下流,简直叫他的一片心疼喂了狗。
“可给我闭嘴吧!”苏晏顶风咆哮,“你脸皮呢?朱槿城你脸皮呢?在战场上被马刀削掉了吗?”
豫王收拢手臂,将他紧紧箍在怀里,笑道:“不,四年前见你第一面时,我便知脸皮不仅无用,还有碍追妻,于是很自觉地舍弃了。”
苏晏拿这块滚刀肉真没辙了。同时又鬼使神差地感到了一股久违的轻松与快乐,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