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吹过苍茫大地,骏马驮着一双人影在奔驰,幽黑夜色逐渐褪成雾蒙蒙的靛蓝——天就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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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豫王在山脚下马,携苏晏爬上一处陡坡。
陡坡土层松散,苏晏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上爬,觉得有些不习惯。
换作阿追在身边,半点舍不得他辛苦,早就施展轻功抱他飞上去了。可豫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如向导般在前引路,只在他实在跟不上时,停下脚步回头等他,于险峻处伸手拉他一把,仅此而已。
“你若是个小孩,或者是女子,我就抱你上去。”豫王戏谑般说道。
苏晏从中听出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我待你,不会像对待妇孺的态度,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同我一样的男儿郎。
这另他想起之前在战场上,豫王也是这么邀他坐到自己的马背上,一同冲锋陷阵——
“同袍!战友!”在京城时,豫王曾经这样回答他俩的关系。如今看来,至少在这一点上,豫王并没有丝毫的哄骗与敷衍,的确是把他当做袍泽来尊重的。
倒也不是说阿追不尊重他,而是……立场不同、心态不同,表达情感的方式也不同罢了。
苏晏似乎明白了,为何与豫王一起时,尽管时常被对方的下流话气到,却仍觉得格外自在随性。
再回头想想,当初明明是因为他这副皮囊色相而看上他的,可是他几次最狼狈的境地、最脏污丑陋的模样,也都落在了对方眼里。对他的态度因此生变了么?并没有。
朱槿城其人,实在很有些耐人寻味。强暴与清明,嫉怨与豁达,纵情声色与雄心壮志,浪荡轻浮与英雄气概……诸般对立面在他身上糅杂得既矛盾又统一。
前世自己从史册的边角料与精彩战例中百般挖掘“战神”的剪影时,万万没有想过,竟会是这样一个人吧!
苏晏慢慢笑起来,用同样戏谑的语气回道:“你所说的‘好地方’最好值得我花费这么大气力爬坡,否则今后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一个字都不会信了。”
豫王反问:“那你不妨先猜猜,我要带你看什么?”
苏晏:“该不会是花海、浮灯、冰雕之类的绮景吧,那些哄骗人谈情说爱的玩意儿,你带着二十七个前‘知己’还没看够?”
豫王愣了一下,随即笑得饶有深意:“不愧是苏清河。天底下独一个。”
“到了,你看。”他在坡顶最高处伸手拉了苏晏一把。
苏晏在渐明的晨曦中环顾四周,见一片起伏的丘陵围着中央一块漏斗形的盆地,山是植被稀疏的山,地是长满枯草的地,哪有什么景致可言?
“就是这儿?”
“对,你再仔细看看。”
苏晏沿着山脊走了一小段路,绕过遮挡视野的岬角后,盆地底部星罗棋布的行军帐篷赫然闯入眼帘,他吓了一跳,问:“下面是军营?哪一方的,大铭还是北漠?”
豫王笑而不答。
苏晏再次仔细观察,不仅看出军帐制式与扎营方式是大铭军队的风格,更从这一片奇特的地势中看出了关窍所在。
“……果真是好地方!”他抚掌喝彩,“鬼斧神工的好地方!”
豫王含笑望着他,似乎在期待他的解答,看与自己是否不谋而合。
苏晏手指前方:“此处盆地形如虎口,两侧绝壁拔地而起,猿猱难攀。但从那侧开口的方向看过来,却令人并不觉得地势险峻而心生警惕,反而一眼就看见驻扎在平地上的军营,简直就像悬在虎口的肥肉一般!”
他又指向盆地后方的漏斗收口处:“那里看似无路,却有一条隐秘小道连通两山之间的缝隙,像是绝壁中的一线天。敌军追击至此,被营帐阻挡了视线,以为把我军逼入死胡同。我军将士通过那条小道鱼贯而走,再点燃预埋火药炸塌一线天,好似缝死了口袋底。”
“而那边的袋口,只需以落石、滚木堵住,再来个万箭齐发。这叫瓮中捉鳖,陷阱抓鱼,大锅里下饺子……”苏晏说到兴奋处,使劲地拍了拍豫王的后背,“你是怎么找到这块风水宝地的!”
豫王眼中笑意更深,又道:“若还有未尽妥善之处,请监军大人赐教。”
苏晏想了想,有点不太确定地建议:“营帐再多设点?粮草、军械都不能少,营前壕沟、拒马拦起来,总之规模要大,越煞有介事越好。
“但是真正行动起来,却不适合大部队作战。因为后方那条小道太狭窄,短时间过不了太多人马,一旦敌军扑杀近前,来不及退出盆地的兵马就不得不舍弃……为了尽量减少战损,最好派精锐小队执行诱敌之计。不过,人数若是太少,敌军也未必上钩……”
苏晏陷入沉思,最后干笑一声:“那就看靖北将军能不能把五百人马弄出五万人马的架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