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料他若要脱身,还需经过山顶。因此艺高人胆大者,纷纷展开轻功,从后山飞跃而上,意图攀到山顶,阻截黑衣武士,令他虽有阵图,仍插翅难飞。宋兵这一下一齐发力,或在台阶上腾飞,或在树桠上跳跃,白影闪闪,青衣飘飘,就好象苍山野岭中的袅袅仙云。大家互相之间又有攀比之心。以前份属同僚,彼此之间不得不虚应客套,就是切磋拳剑,也不得不预留分寸,因此还显不出谁弱谁强。但这一次向皇上效忠,那是肝脑涂地,粉身碎骨而在所不惜。人人全力施为,时间一长,高下立判。
拔得头筹的却是杨六郎。不是因为他艺压群雄,而是他在事前曾经上山三次,对苍狼山地形烂熟于胸。比起那些仓促上阵的小将,自然占了很多便宜。起初还和众人混在一起,不多时便已领先十丈,而后数十丈。高怀亮之子高平武艺超群,常常半夜起床,对天叹息,恨无对手。但他所擅只是马上枪法,吃了不熟地形的亏,连跘两下脚,便立即被甩了下去。但见六郎白衣身后,有一团淡米色烟雾飞翔,颇有超越之势,却是潘豹的保镖郭安,此次被抽调来在外围守卫。他职位不高,距离太宗很远,不象六郎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太宗,占得先机。但毕竟内力悠长,身手敏捷,虽然后发,却越追越近。
那夺图的黑衣武士,只眨眼之间,便升到山顶。山顶距太宗极远,虽有兵士把守,但人数不多。给那武士擎出蓝瓦瓦的鬼头刀来,连劈数下,便突了出去。他真正畏惧的,却是后山冲上的高手,当下毫不停留,不从台阶下山,却如猿猴一样,从满山大树上冲下。足尖或在树枝上一点,或在土坡上一晃,身子便连连飞起。六郎等远远看见,也都斜刺急冲,向这黑衣武士包抄追去。只可惜被那黑衣武士抢了先机,他足下功夫又犀厉,人又凶悍,遇见陡坡,索性合衣一滚,瞬间便到山下。苍狼山漫山蓊郁,宋兵多在有路的关口把手。这没路的地方,无人设岗。眼见那黑衣武士连下三坡,如飞奔逝,忽然纵声长啸,长吟不歇,山下隐隐马鸣长声应和。
六郎听到马鸣之声,心中一凛,依稀辨出是墨玉的嘶鸣。他知若被那黑衣武士跨上黑玉,就是集大宋举国之兵,只怕也追不上了。心中一急,行险侥幸,忽然向断崖天险奔去。断崖微微伸出山巅,盘距于白云深处,外侧便是万丈深渊。他探头一看,依稀见到山下一条窄窄的石梁上有一个黑影。此时相距极远,那石梁就好象一条细细的铁丝。倘若自己跳下,落不到石梁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就算上天垂怜,恰巧落到石梁之上,也会因高空急坠之力,跌得手折脚断。但若不跳下,任由那黑衣武士手持阵图扬长而去,则大宋千万将士就会在战场上身临危难,此时危机间不容发,不容再想,一咬牙,踊身跳落。。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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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安此时已追上六郎,忽见六郎跳下,心中一凛,忙伸手去拉,手指碰到六郎的衣角,忽地微微一叹,并未用力。眼睁睁的看着他跳下悬崖,只得临风喟然。他却无此胆量,当下仍沿山路狂追而去。
六郎在半空中翻了一连串筋斗,努力在刮面如割的狂风中睁开双眼,果见那黑衣武士正在不及尺宽的石梁上奔走。当即劲贯右臂,一掌拍下。那黑衣武士见他如此刚勇,始料未及,但觉衣服头发纷纷飞起,胸口给掌力笼罩,呼吸立止。当即反掌向上,回击过去。拟料这一击之力,就可将六郎震入深渊,粉身碎骨。
双掌将交未交,六郎忽地收力,改击为拉,抓住那黑衣武士手腕。以他手腕为轴,身子翻下,落在石梁上,挡住了那黑衣武士的去路。这一下用得却是巧劲,说时容易做时难,只这一抓之力,便需身,手,眼,法,步,结合的妙到毫巅,含蓄浑成,只要有一丝不协调之处,他早就跌落万丈深渊了。十数年寒暑之勤修苦练,苦心钻研,终成不意之功。
那黑衣武士摇头叹道:“愚忠至此,蠢不可及。可惜了你的身手,让开!”鬼头刀寒光闪闪,挥刀便剁。六郎侧身闪避,道:“你留下阵图,我饶你不死。”黑衣武士冷笑道:“发你的春秋大梦。图在人在,人亡图亡。”口中说话,鬼头刀寒光激射,如北极眩光,将六郎的发丝衣角纷纷斩落。幸好两人处在连转侧都难的窄窄石梁之上,那黑衣武士不敢全力进逼,才没伤到六郎。六郎武功虽高,手中却没有兵刃,他吸了口气,再不说话,全神贯注,掌影飘飘,护在身前。双足却牢牢占据在石梁之上,不退一步。
那黑衣武士心中焦躁,暗想:“时间一长,宋兵赶到。我就走不脱了!”当下挥刀横劈猛砍,虎虎生风,刀刀不离六郎双腿。六郎不住腾跃,躲避刀锋,落下之时,仍挡住去路。那黑衣武士急切间逼不开他,稍一疏神,左臂中掌,差点被他将阵图夺去。黑衣武士眼观六路,忽见石梁尽处,已隐有人影浮现,看来今日若要全身而退,是万万不能了。他应变神速,暴喝一声:“阵图给你!”松手将图掷入深渊,夺路便闯。六郎暗想:“此图关系到将士性命,绝不能失。”双足力点,人也跟着阵图飞起,在半空中手指已抓住阵图。但脚下凭空,向下急落。与此同时,黑衣武士已闯过石梁,消失在茫茫的山野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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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抓到阵图,心中狂喜,此时身子如殒石急落,忙挣扎出最后一点神智,将腰间的铁索飞抓解了下来。他此前曾以这只夜行攀墙抓,出入八王府,和郡主偷游船河,其乐融融。这抓顶上由精钢打造,可以自由伸缩,抓的根部却系着一根铁丝长绳,以备夜行人攀墙越户。这一次他为防万一,仍将铁索系于腰间。这时用力一掷,飞抓勾住了山峰半腰上的一颗大树,身子已如飞荡秋千,向那颗大树飞去。他忙用左手攀住树枝,将图收入怀中,背向山崖,施展壁虎游墙功,缓缓爬上,不多时到了原来打斗的石梁。此时石梁两端都已有人赶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在六郎身上,充满了惊诧,羡慕,佩服,崇拜,震惊,景仰等种种感情,仿佛看着纵横四海,万众瞩目的大英雄一样。三郎闪身过来,眼中含泪,将自己的弟弟抱了一抱。方才的打斗,历时不长,但惊心动魄,断魂丧胆之处,至今回思,仍觉荡气回肠。
众人簇拥着六郎,一同来到观兵台。六郎便在千万将士的注目下,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的上前跪下,双手将阵图高举过顶,呈给太宗,道:“草民有失职守,致令阵图丢失,罪该万死。”太宗亲手扶起六郎,笑道:“好!好!”顾八王道:“皇侄历来夸奖延昭,朕还将信将疑,只道他还是个孩子,能有多大能为?今日才知皇侄慧眼识人啊。”伸手取过几上匕首,对六郎道:“这是你的东西?”六郎道:“草民当时在外围当职,见那刺客来得突然,情急之下,射出这枚匕首,惊扰皇上了。”太宗回思方才险境,仍觉冷汗淋漓,笑道:“居功不傲,得胜不骄,看来延昭不但武艺超群,为人更是稳重。”又对八王道:“你还弄什么英雄宴?真是舍近求远。不知真正的英雄,就在眼前。这样的人才,居然还只是个布衣,京城那些官员,也算是饭桶了。朕今日加封延昭为四品龙狮护卫,以奖救驾,维护阵图之功。 ”六郎跪下谢恩。大宗又瞪了潘小雨一眼,神色极为不悦,暗想你神不守舍,不知在干些什么?差点送了朕的性命。只是他对小雨甚是喜爱,知他只是一时疏忽,便不追究。换了别人,早就厉声斥责,革职查办了。又向骆炯明笑道:“少谷主受惊了。今日咱们且别被一些宵小坏了兴致。继续演兵,朕且看少谷主的阵图,如何出奇致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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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其实无心观战,只不过在骆炯明面前强撑面子罢了,略坐了坐,便起驾回宫。众人送驾已毕,便一拥而上,纷纷向六郎道贺。炯明深深一揖,含笑道:“六公子今日于万军之中,耀武扬威,青云直上,指日可待。实是不胜之喜。”六郎含笑答礼。郭安也上前匆匆一揖,递以一个关切的目光。他与六郎本有过节,此时并不多话,便抽身回太师府了。小雨谢昆腾却围着六郎,着实赞许了他一番。昆腾笑道:“六公子年未弱冠,而能睥睨四海,傲视群伦。今日苍狼山下,英雄千万,唯独六公子鹏程千里,艺压群雄。难怪当年皇上金殿赐婚,说道,天姿国色,当配盖世英雄。果然是有先见之明啊。”小雨溜了他一眼,笑道:“古人云,人生乐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六公子未赴英雄宴,而得皇上破格提拔,又更胜金榜题名了。今日双喜临门,风光无限,可别忘了我这个大媒啊。”六郎连连谦虚,道:“那都是两位大人运酬帷幄,调派得度。六郎只是奉两位大人之命行事罢了。今日能保护皇上阵图,是天佑大宋,托两位大人之福,与六郎无关。”谢昆腾向小雨哈哈大笑道:“听听!看来六公子不但武艺惊人,连口才也是出类拔萃啊。我见过你四哥杨延朗,今日真是惊异,龙生九子,各个不同,怎么亲兄弟间,竟有此天渊之别。”小雨一怔,不由自主为四郎辩护,道:“四公子木讷真诚,六公子谦虚稳重,正是异曲而同工,各有所长,各有所长。”又道:“方才一场虚惊,六公子想必也累了,衣服都湿透了。先回去休息吧。你的薪俸,暂时在飞虎营领取,我派人送到你府上。”她是强颜欢笑,其实心里极不痛快,虚情假意的和六郎应酬了半天,早就厌烦,趁机将他打发了。
六郎携三郎下山,心中充满喜悦,沿路只见杏霞满天,山河壮丽。而山风猛烈,吹入胸膛,竟是说不出的爽朗透彻。他沿路浏览风景,暗想:“我杨延昭曾答应过大宋百姓,保护他们平安。今日终能不辱使命,言行如一。”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充满精力,浑不觉累,硬拉着三郎到宝芳斋去挑珠宝,道:“三哥,你是大行家。今日帮我拿个主意。”三郎笑道:“刚刚升官,就开始挥霍了。”被他缠不过,只好帮他捡了一只南海珍珠链,颗颗浑圆,散发着一种淡淡的优雅的光泽。却要二十两银子,是六郎一月的薪水。两人付了定金,当晚收了潘小雨送来的薪水,便来取了货。
六郎早派人去南清宫送了信,约了郡主在天雪湖游船相见。他忙换了一身淡青湖绉长衫,慰得一纹不皱,揽镜自照,又挑出十个毛病,如头发略毛,腰带颜色较暗等,一一修正。还未修正完毕,忽见天色昏暗,生怕迟到,忙抓了淡金盏描兰花的首饰盒出门,赶向游船。
只见湖畔已停了一艘木舫,此时岸树入波,满湖绿漪,清愁逐风,茶烟暗渡。紫霞未逝,冷云斜飞。在木制的船头,一个娇俏的身影孤零零的立着,浅紫的绸衫下曲线曼妙,一头如云黑发直垂至腰,如烟如泉,如雾如诗。六郎取出珍珠,蹑手蹑足上前,轻轻将珍珠围在郁元的脖子上,柔声道:“喜欢不喜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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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元默然不语,将那串珍珠在手中玩弄。她纤长的手指掠过羊脂一样的珠子,抚摸那晶莹温润,象丝绸一样滑嫩舒适,忽然将手一甩,那珠子便远远的抛了下来,落入清愁无垠的湖水中去了。
六郎又惊又怒,待要阻止,已来不及了,却见郁元脸上阴云密布,霍然起身,就要离去。当下强忍不快,拦住去路,道:“又发脾气干什么?我又怎么得罪你了?”
郁元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终于忍不住滚落面颊,道:“你还来问我为什么?你明知故问!你今天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明白!我只恨自己太天真,太傻,一心倾注在你身上。如今我长大了,会思想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摆布的柴郁元了。你以为一串珍珠就能收买我,你是痴心妄想。”
六郎脸色一沉,道:“真是无理取闹。我千方百计讨你欢喜,难道是错的?你既不喜欢,还我就是了,何必糟塌东西?”
郁元见他态度冷淡,更是伤心,珠泪纷纷而下,道:“原来我在你心目中,还不如一串珍珠。你心里,就只有你的兄弟,我算什么?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就是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解闷的东西罢了。既然这样,你何必还成什么亲,你呆在杨家一辈子,做你的忠臣良将,岂不好?”说完夺路而出。
六郎见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又后悔先前将话说得重了,忙扯住她道:“好端端的,又胡说什么?我升了官,顾不得休息,第一件事,就是来见你。难道我是要你解闷的。我一片真心,要怎么样,你才能明白?你要我为你去死,我立刻就死,这样总行了吧,你要是离开,我现在就跳到湖里去,你总遂心了吧。”
郁元愤恨莫名,要扬长而去,又担心他说到做到,真的做了傻事,哭得更加狠了,道:“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就说明你是个没心没肺的。我什么时候要你死了?你今天豁出命去,做那些傻事,心里就不想着我怎么办?倘若你在那断崖天险上摔下去,直接摔死,你就不想想我的感受?你心里一点也没有我!”
六郎满腔喜悦,被这一片冰雨,打得早飞到爪哇国去了,心中抑郁烦闷。他却不敢象郁元一样,暴跳如雷,一舒心中不快,只得握住郁元的手,柔声道:“阿元,你听我解释,我是个武士,今日之事,我只是尽忠职守,做得是份内的事。我希望你能理解。”
郁元哭得气喘无力,只得暂靠在六郎的肩上休息,幽幽的道:“我知道,你想入仕,你想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我都帮你,我会求王兄,他会想法子的。你不是寻常人,你是大宋朝的郡马,是金尊*,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最近我真的很怕,我惴惴不安,我在梦中都会吓醒过来。我们就要成亲了,可我的心中,反而越来越慌乱。”
六郎伸手轻抚郡主的柔丝,叹道:“我就是不想别人说我是靠裙带之亲。”
郁元将头靠向六郎的胸膛,感受到一片结实的依靠,柔声道:“六哥,我知道你是个骄傲的人。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热血少年了。你快要成家了,快做爸爸了。你难道忍心让你的孩子日夜为你提心吊胆。我们说好的,要生一个女孩,你象公主一样待她,她需要你的保护,你别扔下她不管了。”说着鼻中酸楚,泪珠缤纷,沾湿了六郎的衣襟。
六郎静静的嗅着郁元的发香,忍不住长叹一声,暗想:“阿元,我是那么爱你。每次一有什么高兴烦恼,第一个就想来与你分享,希望得到你的宽慰,哪怕只是一个温柔的眼眸,一个静静的赞许啊。只可惜,得到的只是埋怨和指责。当初皇上将你指给小侯爷高平,就好象在我心上插了一把钢针,我痛得流血,痛得整晚失眠,在被子中流下眼泪,不想被别人看见。想着我与你在青青的山岗上,骑马射箭。在波光潋滟的小溪上,沐浴夕阳。在星光流淌下,许下你我人生第一个愿望。而你却要成为别人的新娘,我就一阵阵撕心裂肺。甚至以为我已经死了,活着的只是行尸走肉。可是今天,我也知道,你终究不是我的知己啊!我杨延昭并不想什么高官厚禄,更不想什么金马玉堂,我只想有尊严的活着,堂堂正正的,头顶一片青天,脚踏这一方沃土啊。也许我爱你太深,太过自私,只想着自己得到全天下最美丽的新娘,却全然忽视了你的感受。你是千娇百媚的金枝玉叶,你需要的是细心呵护全力陪伴。倘若当初,你真得指给了小侯爷,只怕他能比我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