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每一天,唐荼荼身边就没离过人。
徐詹事给她配了两员日事女官,记录她的一言一行,唐荼荼每天从清早上了山开始,满山除了茅厕就再没她一处隐私地了。
她在山上的每一个举动,日事官都要记到本子上,之后会有人筛拣出重要语句誊录成册,再把工程进度绘成图,不出五日,连图带字都会出现在京城知骥楼的案头上,那里多的是人候着这座新式工场的消息。
一群鲁班匠活似十万个为什么,时时刻刻提问,图上的每个细节他们都要推敲琢磨。
清早沟渠刚开挖,便急匆匆跑来问:“唐姑娘,您让挖的这排污管,用的是什么料?”
唐荼荼怔了怔:“用的琉璃瓦呀,我没写清楚么?”
她设计的排污管是内外两层嵌套的,内层是水泥管,外层用拱形的琉璃瓦材质环护管道下半部。因为琉璃瓦里外都有一层釉面,高温烧制过后,韧性强,又抗冻,还耐酸耐碱抗腐蚀,是唐荼荼能找到的最好的管材了。
一群鲁班匠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没人敢动手。
半晌,才有人憋出一句:“姑娘哎,琉璃瓦五彩剔透,迭晕似玉,是宫殿庙宇才能用的,民间用了是违制啊。”
拿皇家殿顶瓦来做下水管,管里盛的还是腌臜的污水……
匠人们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后颈发凉。
唐荼荼噢了声:“违制是要坐牢吗?还是罚点钱?罚钱就罚吧,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材料了。”
工部的督造大人听了口信儿,匆匆跑来,被她这么两句话惊得瞪直了眼。
“放肆!违制当斩!”
这大人才扯着喉咙叱了声,就被知骥楼文士掀开头盖骨骂了回去,从家国大义一路骂到市井民生。
太子殿下收揽的文士都是历届的进士之才,怀揣着大学问却不入官场的,都是恣意狂妄之辈,最听不得的就是“违制”二字。
这也违制那也违制,什么服色违制,冠帽违制,如今连个瓦片也违制?皇上怹老人家自己都没讲过,全是这些老东西鼓捣出来吓唬人的。
一时间满场飚着圣人言。
文人骂架委实不好看,在场威望最高的怀老先生忙来打圆场,那督造灰头土脸缩到一旁,不敢吭声了。
钢筋打得慢,工程进度全被拖着,排污沟是最先完工的,借用了过去田舍人家灌溉用的沟渠,与海河的一条支流通上了。
短短五日后,兴造院的大人便来回报。
“唐姑娘,第二条排污管挖好了!我已查验过,没什么毛病。您去瞧瞧,咱工部做出来的活儿就没有不漂亮的。”
沟渠里还没回填土方,两条管道伏在荒田间,琉璃瓦黑沁沁地反着光。唐荼荼蹲在田埂边看了半天,看不出好赖来,想了想。
“排污管首先得保证密封性,让人往管里填注清水,放一批蝌蚪苗进去。”
“……蝌蚪苗?”
“对。咱们观察几天,如果蝌蚪苗出现在了田埂里,说明管道有漏口的地方,再一节一节查是哪儿漏。”
饶是兴造院的大人见多识广,一听蝌蚪苗,也被逗笑了:“行,就按姑娘的法子试试。”
做细致活儿是工部的强项了,宫里多的是锱铢必较的贵人,一根秋千桩子都不能有剌手的毛边。是以这群匠人对唐荼荼的细致并无不满,连忙吩咐人手去逮蝌蚪苗了。
观察了两天,沟渠里果然出现了蝌蚪苗的踪迹,因为天热少雨,渠里只积了浅浅一层水,还没爆腿的蝌蚪游不出多远,管道漏在哪里便一目了然了。
“哈哈哈,姑娘果然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