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玄英话说得多了,难免口干舌燥。汤勺在汤水之中荡起一圈圈涟漪,本是滋养身体的补汤缓缓凑近唇边。莫雨闭眼,心烦意乱。
“哐当。”
破碎的瓷片贴脸颊擦过,当场溅起一小窜血珠,穆玄英捏在手中正欲喝下的汤碗应声而碎,汤汤水水合着血珠撒了一地。“这是……什么意思?”穆玄英不解。如果想要他的命,莫雨掷出的东西不是应该直取咽喉吗?
“你胆子倒大,还敢跟一个随时想要你命的人一起吃饭。穆玄英,是你太过自信我不会恨你,还是你觉得我真的不敢毁了你?换做是我,就绝不会跟我的阶下囚面对面用饭。也不怕里面有毒。”
“阶下囚?”穆玄英摇头,“莫雨哥哥怎么会是阶下囚。毒?”
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穆玄英霍的转头死死盯着桌子正中央,如果没记错,最先喝下汤的是莫雨,还是他亲手端给莫雨。穆玄英勉强道:“小雨永远是毛毛的哥哥,既是哥哥就不会是什么阶下囚,我又如何会害怕所谓的毒?”
“从小时候起就喜欢自欺欺人。怎么就学不乖呢?”莫雨嗤笑道。在穆玄英踉跄站起,险些踢翻餐桌时,又不咸不淡的补充,“蜀中唐门秘制毒药,沁入骨髓,无药可解。”
穆玄英跌坐在地,不敢置信:“你原是想毒死我?”
“是。”莫雨冷声且坚定的回答了他。然而可笑的是,在看见穆玄英将要咽下毒药的那一刻,身体本能反应竟比脑中思想更加快的阻止了他。怎会到了如斯境地,还对这个人下不了手呢?
“我做下许多不可饶恕的事,你想我死……你想我死,那你为什么不毒死我?哈,为什么不直接毒死我!”穆玄英的脸被痛苦生生扭曲,眼神空洞虚无,他质问道,“为什么要喝?”
“不是你给我的吗?”
在原本的设想里。穆玄英若真死了,莫雨也没想过能多活几天,他一身内力散尽,再去哪里都是险地,任何地方也有可能是埋骨之处。画地为牢被恶人谷保护起来非莫雨所愿,何况除开王遗风哪一个恶人真心想他活?不能自在逍遥,与死何异?
不想那碗汤最先喝的人竟是他,更不想,他根本就对穆玄英下不去手。
一切皆没能绕过命运的安排。
命劫成结,结不能解。
莫雨低头,坐在地上的人仿佛被他的问题问住了,不再说话,双手抱膝,直愣愣望着虚无缥缈的地方,像是什么也没法看什么也没法想,宛如雕塑,更似一具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穆玄英,你不想解释什么吗?”
“解释什么呢?”穆玄英眸中的光几乎覆灭,形如死水,“莫雨哥哥,你说所谓的命中注定,是不是其实根本就是那个人自己作的呢?我没有什么要解释的。你要想听说个故事吧。”
命劫的起端,因由,穆玄英所走过的第一命、第二命、第三命,到如今一一呈现在莫雨面前。那些意想中的美好,结局却不堪的苦果,如何如何的折磨着穆玄英。
“弟弟大概是疯了吧。”穆玄英说。他用弟弟代指自己,哥哥代指莫雨,“要怎么才能护好他的哥哥呢,不让他一次次走在自己前面?哥哥要怎么样才能不那么拼命?历经三次惨败,这第四次弟弟已经输不起了啊!要不把哥哥困住吧。不能留着他的内力,不然哥哥肯定会逃的。可若散尽了,以后又怎么能自保?所以不如用药物控制内力好了,其实有得解的,但是不能让哥哥知道,不然他总有办法解开。就骗骗哥哥说不能解好了”
莫雨:“……”
穆玄英拍拍身上的尘灰,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说完这个故事。
在困住莫雨的第三个月夜里,荒唐的事发生了。其实并非如莫雨所想,是要趁他内力尽失时有意折辱与他。确实只是穆玄英喝醉了,未能分清今夕何夕,脑子里印的仍是从前的毛毛和莫雨。
从前的毛毛莫雨,两情相悦,鱼水之欢情意浓时自然而然便有。但在那时莫雨的眼中,自是罪不可恕。可即便如此,即使是如此,莫雨怒极攻心,捅入穆玄英体内的匕首,仍插歪了地方。
“哥哥杀过那么多人,招招致命,怎么偏偏对弟弟下手时,只留重伤而不致死?”后来的事情便也没什么可说了,莫雨也都知晓。穆玄英说着早便入了神,又一次重复的问,“莫雨哥哥为什么没杀了我呢?上一世,哥哥就说绝不会害弟弟,那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杀了我,来结束这永无止境痛不欲生的循环?”
故事讲到此戛然而止,然则谁都知道,这个轮回其实还未尽。
打从穆玄英讲述故事起,某些片段似乎清晰传递到莫雨脑海中,连带着每一世刻骨铭心的悔恨、绝望、心死,都能让他感受到。仿佛身临其境。
尽管事情多么的荒唐,不可信,可莫雨就是知穆玄英所言非虚。那么,走过那么多坎坷,尝遍累累恶果,他的弟弟到底还能坚持多远。穆玄英说他大概是疯了,莫雨想,那并不是矫情的话,这个人约莫早站在了疯癫的边沿。
那碗加了毒水的汤再次被人眷顾,穆玄英执起勺子,容色平淡而岑寂,汤水涟涟穆玄英低头认真的喝,一勺又一勺。
莫雨想说别喝了,想一脚踹翻案几,然都只是想一想而已,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毒入脏腑,莫雨的眼皮也快睁不开了。
“毛毛。”莫雨手撑额头,努力使自己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