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出来,何伯安昂头大笑,然后才说:“小娘子非是非不是!却正正就是!若非你胸有锦绣文章,又何来得知苏仪舌灿莲花?是故,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小娘子你又何必生之灭之、增之减之,徒惹尘埃?”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位何伯安也真是软硬不受的浪荡公子啊!少筠浅笑:“公子什么之乎者也?小女子竟听不懂了!”
何伯安看着少筠,负手而笑,而后又大笑着挥手示意身后侍从,穿上蓑衣带好斗笠,任凭风轻雨斜而去:
“清风竹林,细雨梨花,如是色蕴。木屐穿花,蓑衣拂柳,行识苦厄。一句不懂,得十八界,界界皆空,善哉善哉!哈哈……”
少筠追着何伯安的背影,目光蜿蜒而去。偈子么?究竟难也不难、似懂非懂。我本红尘儿女,又何必强作出世人?
少筠不自觉的举起短笛,轻轻吹响,也无甚悲喜,也无甚空灵,只是,也应了那句诗词: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
不多久,赵霖果真挖了一背篓的竹笋回来。
少筠玩笑道:“赵叔,竹笋不就是小竹子么?你怎么忍心挖了小竹子!”
赵霖哈哈的笑:“二小姐有多少年没有吃这竹林里的笋子了?带回去给二太太、大小姐都尝尝,算是老赵的一点心意罢了!”
少筠点头:“多谢赵叔。赵叔巡完草荡了?没有什么不妥吧?”
赵霖示意少筠上路,一面走一面说:“草荡大着呢,我一回巡一处,也得巡上个把月。只是小姐该家去了。梅雨天不好,衣裳两三天也不能干,小姐在富安不方便!”
少筠点点头,正要交代什么。赵霖又紧跟着说:“小姐吩咐下的事,赵霖记下了,会好好同老隋老方说。就是怕底下那些徒弟们眼皮子浅,不知道里面的水深,惹了官非。”
少筠笑了:“赵叔,有时候有些话多说了,反而枉做小人。一场变故下来,做人厚道不厚道,一目了然。若只是年轻不懂事,经一些事,也就能长大。若不止是年轻不懂事,那就算有了教训,也是应该的。叔叔不用担心,你们带出来的徒弟,再强也越不过你们去。只要你们稳如泰山,我就有了主心骨!”
赵霖听了这话,只觉得话里还有一番话,细细嚼了,才觉得眼前这位小姑娘十分厉害,当即里敬佩多过了往日的疼爱:“小姐,老赵明白了,小姐只管放心吧。”
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一时说说闲话,不时又穿插些家事、盐事,倒也很快的回到桑荣家。
这时候侍兰、老柴老杨都已经打理清爽,就等着少筠回来。少筠汇同了几人,一块吃了顿午饭,便赶上马车,要回扬州。
少筠见自己穿了丫丫的衣裳,因此吩咐侍兰不用收拾自己换出来的细布襦衣裙,又担心这套衣裳唐突了老隋,特地把丫丫拉到一边,摘下自己头上的一支银累丝镶芙蓉石的蝶戏桃花簪给了丫丫:“姐姐不要嫌弃我的东西旧,不过是一点心意,给姐姐添妆奁。”
丫丫红着脸,不肯接受。少筠紧紧的拉着她,又低声劝道:“我知道隋叔叔和你都是有骨气的人,但我心里的愧疚半分不少!你若实在不喜欢,拿去或典当或卖,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你也劝劝隋叔叔,我心里有为自家打算的心思,但更不愿意看着隋叔叔再伤心难过!”
丫丫绷着脸想了半天,然后收下了簪子:“二小姐的簪子我拿着……我爹爹……狗儿哥也跟我说过中间的事情。小姐放心吧……”
少筠点点头,便别过丫丫。
另一面桑荣领着他老婆、赵霖两口子还有林江给少筠安置马车。车上满满当当的挤满了竹荪、菌子等草荡里的干货,又有竹笋、瓜菜等田地里的新鲜菜蔬。侍兰一面接一面笑:“荣叔赵叔林叔,小姐一个大子也没带来,倒叫你们拿了那么些东西给我们回去!”
桑荣破嗓子一面指点他老婆一面教训侍兰:“家里二太太、梁府里的大小姐,都要分到!族里的长辈也匀一些过去,别丢了你小姐的脸面!这有什么?早十年前大爷二爷每回来,不都拉满满一车子的东西回去?偏你多话!”
侍兰抿嘴一笑,忙停下手来对桑荣一行礼:“是!荣叔教训的是!”
桑荣老婆笑得像朵花似的拉着侍兰:“好姑娘,我看你实在厚道,桑贵在家里好不好?他没有成家,我不敢劳动小姐,求姑娘好歹照顾照顾他,别让他瘦的跟个猴似的!”
侍兰自与桑荣老婆应酬。少筠笑着对桑荣说:“荣叔放心,桑贵在家里,天天有酒喝有戏看的。”
老荣头点点头,又低声说:“你竟什么主意?”
少筠摇摇头:“叔叔放心,我不会做惹您生气的事。荣叔和几位叔叔操劳一辈子,便让少筠有机会孝敬您几位吧。旁的事,今早我同赵叔叔说了两句了,再有的,我让柴叔杨树辛苦一些,来回跑了告诉你们。还有我回去后不久,姑姑姑丈就要动身回富安的。荣叔,虽然过往他们有些不周全的地方,也实在只是姑姑不知道而已,并不是真存了苛刻老掌故的坏心眼。我在扬州不能时时照顾他们,求荣叔多多照顾。”
老荣头盯着少筠看了许久,咳了一声,竟又张手拍了少筠的背,然后绷着脸说:“快走吧!不然就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