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渊看得摇摇头,又转身轻问一旁衙役:“桑氏唯独桑贵出席?”
衙役点头:“桑氏的盐引勘合自弘治十三年后一直是这位桑贵,但弘治十四年后,他鲜少兑换盐引,只收取官府的残盐进行翻新。今日来……小的并没有发现昔日的二小姐或者今日的三小姐同行。”
何文渊点头,心里有些纳闷。按说桑贵是桑家唯一合法的开中商人,遇到如此大事,少筠怎会没有筹谋?难道桑氏果真想放弃盐商?
正疑惑时,大堂上又进来一男一女。
这男的一大把络腮胡子,只差没把脸庞挡了大半了,一件绛色衣裳,却不觉得身板儿雄壮;这女的……挺高,穿了一身挺素淡的天青色襦衣裙,眼睛不大,但滴溜溜的精光来回滚着。这两人才一进门,那姑娘就拉着那男子与堂上相识的人寒暄开了。
这姑娘嗓门贼大,隔着老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她叽里呱啦的,净是些听不懂的辽东地方话,反而她哥哥就安静木讷了许多。
“这两兄妹……来扬州府上得有两年了!”,一旁衙役叹道:“扬州府上,上至盐使司的老爷们,下至开中盐商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丑丫头,连户部金科衙门都敢去闹的,嗓门儿贼大,一股子憨劲,最是难搞!连肖大人也得发憷。大人,您得小心她一点儿!”
“事无不可对人言!”,何文渊淡淡道:“本官为朝廷办事,并没有什么为难、难缠之事!”
“您说的是!”,衙役唯唯诺诺:“不过想来这两兄妹也再拿不出什么银子来了吧……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富贵,这两兄妹手上压着咱们两淮一年有余的盐引呢,如今这哥哥正火急火燎的催着盐仓要盐斤,想是记着要把压着的银子转回来。可哪能这么快呢!所以呀,估摸着他应该没有银子再作抵押了。”
就算有银子抵押也不十分害怕,因为这两兄妹半路出家,对煎盐一事并不十分熟悉,维护盘铁更是艰难。果真要担心的,他还是更担心灶户起家的盐商们,诸如桑氏。假若这部分人实力雄厚到可以从国库中分去大部分盐课,那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堂上突然悉数静默!何文渊抬头一看,原来是万钱到了!
万钱今日穿了一身月白的右衽春袍,领子拿黑色的丝线精工绣了古朴的回形纹样,腰间一根墨玉革带,又一左一右配了荷包和玉佩。这模样嘛……反正就是一头熊的气魄,不过这头熊是梳理整齐的大熊。
一堂的人看着这气势,顿时觉得自己咋这么矮!
万钱一句话也没说,只管扯出笑脸来,抱拳鞠躬。若有人跟他寒暄,阿联便上来挡开,笑着说:“哪来的能耐敢跟堂堂两淮盐使司分肉吃!只管看着两淮上煎盐的行家罢了,今日到会,纯粹作陪呀!作陪呀!”
就在这时,有商贾套近乎,又给万钱介绍了那对年轻兄妹:“万爷,来叫您认识认识这位小兄弟!这位云小七、云掌柜!云掌柜是过江龙啊!辽东盖州地方人,到了两淮,也是咱们盐商里头的头一号人物!”
云小七咧嘴一笑,拱手行礼,正要说话时,小姑娘挤开一旁商贾,挤到万钱跟前来,两腿一跨、双手抱起,语气吊高:“俺认得你!你是那寡妇门前讨是非的汉子!呸!你说你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一个寡妇!人家在家守寡守得好好地,你一凑热闹,甭提别人的话的有多难听!你不知道那些人闲着没事儿干,就知道满嘴喷粪啊!”
呃~一屋子的大男人满头黑线!这骂人究竟骂的是谁呀?!
基本上万钱已经修炼到神佛那样的境界了,可遇到这么个丫头,还是有点忍俊不禁的感觉。他咧咧嘴,问小七:“你妹子?”
小七呵呵一笑:“清明!”
万钱点点头,说了句幸会,就拱手走人。清明“哎哎哎”的叫着,还想再说话,可小七拉了拉她,两人转头去看时,大堂上手两侧何文渊、肖全安、钱艺林等人鱼贯而入。
清明耸耸肩,满不在乎的跟在小七身后。
彼时,一屋子的商贾全数站着,肖全安满脸的笑意融融,只伸手问与他同样品级的何文渊:“何大人,您是京城里的钦差大人,您请!”
何文渊拱拱手,又把推到面前的太极拳推了回去:“肖大人请!您是朝廷钦点赅管两淮盐务的大员,我虽是有监督职责,却无赅管职责!”
肖全安客气了两句,然后笑着说:“如此……那我就开始了?”
何文渊风度翩翩的一欠身,然后落座右侧,随即一侧的钱艺林也跟着落座左侧。肖全安这才清了清喉咙,对下手众商贾笑道:“啊!诸位都是历来参与开中之人,也算是为大明朝、为朝廷分忧的了,如此,置坐!”
衙役从前门搬来不少凳子,然后众盐商都挤着坐在了一起。
看见众人都坐好了,肖全安微微一笑,撸袖又站起来,那样子,真像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五日前,招商方略下发了,大家伙想必也考虑清楚了、也筹备好抵押的款项和维护盘铁的细则了。既如此今日就召集大家,一会你们把你们准备好的文书都交上来,咱们按照诸位抵押的款项排个先后,名次越靠前,允许维护的盘铁越多;维护细则越好,最后能分取的盐斤越多。若诸位没有什么异议,那么就把你们的文书交给衙役,咱们后堂审议,你们就在这儿候着结果。”
钱艺林详细说的细节,等他说完,肖全安点点头,便有衙役捧着托盘走了出来。
“慢着!”,大家低声交头接耳时,一把大嗓门突兀炸响,秋香色的清明一拍大腿,跳着站起来,有理无理,先大嚷嚷一句:“俺不服气!”
一堂的大老爷们又开始满头黑线。
钱艺林按捺情绪清了清喉咙:“你又哪儿不服气了?”
“俺当然不服气!”,清明双手一叉,嘴巴一翘,活脱脱的刁民形状:“官老爷要问俺哪儿不服气,俺就告诉你,俺哪儿都不服气!”
刁民、刁民啊!肖全安也清了清喉咙,满是威严的喝道:“不服气那就好好说!你一个小姑娘,闯到大堂上来,成何体统!老夫子的礼数都叫你糟蹋精光了!”
“啥子老夫子,俺乡下人不懂!”,清明皱着眉头,理直气壮的说到:“俺哥老实人,总叫你们欺负,俺得看着他!再说了,老爷也没明说不许姑娘家上大堂来的,凭啥俺不能来?!”
“好好好!”,肖全安差点翻了白眼:“不要东拉西扯,你只说你哪些不服,堂上的大伙觉着你有理,便罢了,不然你无理取闹,本官先赏你二十板子,叫你说话还刁钻不刁钻!”
“哼!”,清明眼睛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