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茵听到这话,蹙眉叹气。wei
少筠笑道:“姐姐有心,又肯这样前来,我心里感激,就怕你因此在公婆夫君面前落了不是。”
梅英摇摇头:“若说不为难,大约瞒不过你我这一双风霜眼睛。只是这两年我也着实看淡了夫妻情分,只要我的孩儿平安康健,哪怕我过得平淡些,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说到这儿,梅英这样清冷的人也满怀柔情的看着一旁与宏泰玩耍的小女儿。少筠满心柔软,也替梅英觉得知足。大约郎心似水,一去不返。既然苦苦寻觅而不可得,又何妨站得远一点、看得开一点?而今想来,他们这三姐妹,命途坎坷,对人生,早有了不同的领悟、不同的选择。而此刻彼此相对而坐,说些家长里短,未必不是度尽劫波却又轻松惬意的事情。
想到这儿,少筠亲自打开自己的箱笼,寻了一对子母牙雕的“知足”把玩件出来,托在掌心给梅英,笑道:“今日头一回看见小侄女,侍菊备的礼薄了些,我便把这对牙雕知足把件送给你们母女了,只愿你们平安知足。”
梅英大方接过,细一看,原来是一左一右一大一小的两只玲珑可爱的小脚丫,上面趴了一只蜘蛛,取谐音“知足”的把件。梅英挺高兴的,把女儿招呼过来,亲自挂在她腰间,细声细气的吩咐道:“这是筠姨送的礼物,甜甜好好挂着,知道么?”
小姑娘方才会说话,十分乖巧玲珑,又细声细气的答应了一声是,惹得一屋子的人都抢着抱她、哄她。最后芷茵把她抢在怀里,一面哄着她一面笑道:“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连说话都是那般暗香袭人的味道!姐姐,若非我这奴才身份,非撺掇你叫她认我做真正的姨妈!”
梅英好笑:“认什么姨妈?正经就是姨妈么!只是你有什么打算?往后就跟着筠妹妹过么?”
芷茵偏了偏头,放下梅英的女儿,笑道:“昔日学的,都是诗词书画,教坊司里头,都是逗人开心的下九流玩意,正经不能换三餐温饱。幸亏筠姐姐不计较我这身份,如今我便跟着筠姐姐学女红,若我能得她一半的功夫,想必做个绣娘,也能糊口吧。”
“我也不计较多她这一张嘴吃饭,”,少筠笑道:“只是她偏觉得欠了我天大的人情,总想着自给自足。罢了,我不拦着她,总强于日日躲在屋子里淌眼抹泪的!”
“是呢!”,侍菊站着作陪,也笑道:“我也没见过哪家大小姐如芷茵小姐这般的!开头的时候连针也拿不好,后来十只指头都扎穿了,到如今可正经开始学扎花了!”
梅英有些不忍的看着芷茵,芷茵则大方笑道:“我不觉得苦!当初在青楼里学唱戏,比眼下不堪多了,可不也熬过来了?我只知道,指望男人,我就是个玩物。不甘心当玩物,那就该靠自己。姐姐用不着担心我,我好着呢!”
梅英含笑看着少筠:“听她这话,我倒真放心了!”
“她是有一说一的脾气,心里不藏事,生气难过,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少筠摸了摸芷茵的脸蛋,笑道:“这是她的福气,我看见她这般阔朗,只有放心的。”
梅英点点头,沉吟了一会,又拉着少筠:“你知道这是芷茵的福气,又知道有一说一、心里不藏事的好处,那你自己呢?心里藏了多少事?昔日的小竹子,杏面桃腮、容光焕发。可眼下你拿镜子瞧一瞧?三分娇、七分怯;三分沉静、七分气弱。你也该把心里藏着的事说一说、放一放,别把自己熬出症候来!”
少筠一笑,不肯说话。侍菊则笑道:“唯独夫人敢说这话了,一屋子的人,要不是下人就是晚辈,哪里还有贴心的长辈提点?侍菊只盼着夫人常常与她说说话,开解开解她,比一天三碗药都强!”
“是个好丫头!”,梅英转头去看侍菊,夸到:“少筠有你这样的丫头陪着,真是福气!你只放心,我若能抽出空来,必定时常来看!”,说着又回头来看少筠和芷茵:“说起来,好多年没有这样高兴的说话了,遇见你们,心里再不能这样畅快了!”
少筠笑笑,却没有接话。可她心里清楚,虽然高兴,她却不敢时时与梅英交往。却不是因为梅英不值得交往,而是梅英不是单独一人,身后有夫家娘家,交往过密,难保不叫梅英为难出错。
而少筠并未猜错,因为梅英抵达西街的那一刻,她也正式进入了两淮官老爷们的视野,其中自然包括何文渊及其夫人、两淮都转运盐使司、扬州知府衙门,甚至江苏布政使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梅英会惹出事情来,我不说,大家都知道。
☆、271
弘治十八年四月初五日,两淮盐商的大日子。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的议事厅里一大早就有衙役打点着,到了辰时,这儿将齐集两淮的豪商巨贾,届时,大明帝国最重要的税收——盐课,将被重新划定!
不到辰时,各地有投书维护盘铁的商人们陆续抵达议事厅。
何文渊在后堂饮茶候时间,从霜花窗望出去,看见各种颜色的右衽春袍,皆是一色上等的松江府细布,更有甚者,直接衬着里头莹莹发亮的素绢。商贾不比桑农稻农灶户,在这个帝国之中,身份低贱。但一眼望去,商人们哪有半点简朴之风?更有甚者,上下串联沟通、败坏朝政!
何文渊暗自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之余,期盼今日议程得以顺利进行。
辰时差一刻,桑氏大管家桑贵领着一个小厮走进议事堂。
桑贵一来,全场哄动。
何文渊放下茶盏,走近了一点霜花窗,远远看去,看见桑贵一张和蔼笑脸,又有左右逢源的圆滑。
场中便有一灰衣商贾笑道:“桑大管家!可听过一个笑话?说是富安上有个老渔夫,腌的一条老咸鱼,竟然自己就翻身了!哈哈!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呀!”
“这有什么稀奇的,最稀奇的还是枯木逢春、梅开二度!”,另一个褐色衣裳的男人高声笑道,又装模作样的抽气:“嘶!还是咱们江南好啊!梅花开两季、桃树双结果!”
“是呀是呀!可就是不知道这树上的果究竟是你家的种还是我家的……哈哈!”
这些话……很难听!何文渊站在窗后,都觉得很难堪,仿佛少筠就在那里,被那些人一件衣裳一件衣裳的削了去般的难堪!
可桑贵低头一笑,再抬头时,负手挺胸:“要我说梅开二度不算稀奇、桃树结双果也不稀奇,眼睁睁看着人家咸鱼翻身,自己只能被淹死了,那才叫刺激稀奇呢!”
众人一愕,脸色皆不自在。桑贵又向第一个灰色衣裳的男人走去,笑嘻嘻的问道:“吴掌柜的,维护盘铁,您打算抵押多少银子啊?”
那灰衣男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桑贵摇摇头,自顾自的走到一旁,随意找了张圈椅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