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无端又深意地打量,这天下谁能不出冷航?我面不改色道:“是被你紧张的,你要是在金陵出了一点意外,这不是要拿我的人头去陪葬么。”
闻言,他别过脸笑了笑,“看来为了我的悦容那颗宝贵的项上人头,我的小命可得好好保护着才行。”
一句“我的悦容”让我的心跳漏了几下,忙将手抽回来放在衣角随意揉搓着,嗔道:“谁……谁是你的。”话才落下,手上一紧,被一只修削的手紧紧握住手腕,一用力将我自锦榻上拉起,翻转了一圈落进宽厚的怀里。与他近在咫尺,气息吐纳耳鬓,有清苦的药味以及极淡的龙涎香味,温热冲进我的鼻尖,教我顿时恍惚起来。
“你,是我的。”他的面色犹带三分病容,薄唇血色极浅,一字字却教人不容置喙。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思绪自身体飞离,心跳仿佛不属于自己。
四目相对,瞬间却如一生漫长。
终于是我软下肩膀,转了视线,些许虚弱道:“我记得你曾说过,我们能相识相知却不能相恋,为什么你现在做的却与你曾经说的背道相驰?”
他没有回答,眸心墨色渐浓,托起我的下巴,月色广袖丝丝凉凉地自我脸庞扫过:“我只是想弄明白,究竟天命不可违,还是人定胜天。”
“你要违背什么样的天命?”
“不,我一直在顺应天命。”
“那你要顺应什么样的天命?”
忽而天旋地转,他将我翻身压在锦榻上,手指勾住我颈项后的衣衫往下拉去,衣衫褪去的乍寒令我惊呼,吃力地回头看去,却见他痴迷地盯着我背上的刺青,喃喃念着:“我的天命……我的天命……”唇落下,亲吻我光裸的背,并不急于袭掠,只是久久流连,仿佛孩童贪恋着心爱的饴糖。
我颤抖得厉害,不再挣扎抵抗,酥酥麻麻的背,灼灼滚烫起来,仿佛火烧的红莲,亦如萧晚风驱之不去的体温。
“我活着,是为了用鲜血革新这个世界。”
混沌的意识,像是听见了天命,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三日后,金陵政务交接完毕,萧晚风设下御史台,监管金陵内政,驻兵十五万,守各关要口,周逸和曲慕白皆被调往南陲驻守,金陵大权旁落萧家之手。
即日,萧晚风下令启程返回长川,携我同去。
后经幽帝四年五月,郑公取金陵后欲回长川,路经常州,诸侯来迎,设宴于天旭台。
醉酒间,阜阳王奉以传国玉玺,诸侯皆拜庭下,齐呼万岁,声震九州。
郑公怒曰:“尔等自贪富贵,视天子为何物?”
翰林大学士袁金恒携备天子禅代诏书,宣布幽帝退位。诸侯皆表,此乃天命,唯郑公是从。
郑公奉诏,即日宣布,于后经天子太后不得惊犯,于后经公卿不得侵凌,于朝市府库不得侵掠,从命者赏,违命者诛。众诸侯皆应诺。郑公回师长川,幽帝来迎,俯首称臣,退位诏书复告天下,郑公贤德,当为圣君。
郑公遂登基称帝,封幽帝赵熏为乾王,改国号“昭”,定都长川。
史称“天旭台变,玉玺奉授”。
——《昭帝本纪》
离开金陵那日,天色昏沉如苍布上撒了浓厚的黑墨,徘徊不去的阴霾恰如心中的郁结。
我掀开垂帘忍不住回望,巍巍城楼被漫天的云雾包围,竟遥远似雾海蜃楼。内心涌出难以言语的伤感,我一身漂泊地嫁来金陵,又将一身漂泊地离开,便是株无根的野草,不知何处是落根的土地。
这时,我看见蔺翟云孤零零地一个人伫立在城门口,那身青袍席卷萧瑟,一壶浊酒洵洵浇灌黄土,是离别的酒,亦是相约重逢的酒。像是在告诉我,多少个夕阳西下,无数次断肠天涯,他都会在这片苍凉、永远没有尽头的土地上,等待一个人的归来。
有人等待的地方,便是归途。那一刻,我释怀地笑了。
一只手从背后探出,扣住我的手腕,指尖沿着掌心滑过,与我十指交叉,温柔又霸道地将我的手指自马车的幕帘中撤出。
垂帘霍霍阖上,且行且远的蔺翟云的身影以及那贯穿了我多年爱和道义的金陵城,就这么严严实实地被一层薄薄的幕帘彻底隔绝了。
“离开了就别再依依不舍地回望, 如果那个地方你再也回不去了。”萧晚风自身后拥着我,亲吻我的后颈。
“不,我一定会回去的。”我倔强得像个孩子。
耳边传来沉沉的笑声,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笑着,像在宠溺一个孩子的无理取闹。
我回身,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笃定道:“我一定会的!”诸如此类反反复复地说着,像是对他的抗议,又是对自己强迫的保证。
他极耐心地看着我闹,最后才说:“此去经年,有我活着的一天,你就回不去。你该留在的地方,是我所在的地方。”
“你要我做你的禁脔!”
“不。”他的手指挡在我的唇上,含笑如万年不化的春风柔情,“做我可爱的妻子,内心的归宿,灵魂的家园……成为我的所有,也要我成为你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