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园

第六章 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第2页）

婚房是顾梓奇的宿舍，家俱电器，一应俱全，说不上富丽堂皇，却也殷实又温馨。特别是那间书房，占了一堵墙放满了书的书柜，阔大的书桌，书卷气浓郁得仿佛推开门就闻得见墨香。是若霞和顾梓奇最满意的杰作！

婚礼是在领证半年后举办的。正值暮秋，山间林地层林尽染，斑驳明艳，黄灿灿的草甸上是成片成片火红的狼毒，牛羊点点徜徉其间，悠然华美的风景把小城渲染装扮得不像人间。若霞的心更是轻飘飘地在白云上晃荡。

婚礼装也不贵，若霞的婚礼装是二百六十块钱的大红色三件套丝麻衫。高跟鞋一登，高挑明艳得晃眼。顾梓奇一套中档浅蓝色西服，配上三七开的隆重发型，有型有款得让人恍忽。

人们交口称赞，郎才女貌，绝顶的夫妻相，好姻缘！

顾梓奇是外县人，请的都是他参加工作后所结识的人。若霞土生土长，但是清高的退休干部老爹和深得老爹真传的在机关单位里当着一官半职的姐姐，和在中学教书的两个哥哥根本不愿意更不屑拿出手头的人际资源给若霞共享，满打满算酒席也才有三十桌。

正置结婚的高峰季，结婚酒席办得最好的味美餐厅本着利润最大化的原则，违约退掉了若霞早就签了的订单，重接同一天举办婚礼，有六十桌规模的另一家。实力不足的顾梓奇和若霞只有哑巴吃黄连，气愤难平忙不迭地退而求其次了。这年头，结婚也得拼人头啊！

贺客盈门的婚礼最后竟超了三桌。顾梓奇和若霞被热闹的气氛感动感染，敬酒敬得真诚又实在。尽管喝倒了两位伴郎，顾梓奇还是喝得二麻二麻的。若霞生性毫爽，又架不住别人戴高帽，手一挥，酒就滚进肚，稀哩糊涂地就喝得需要被搀扶着才能走稳了。

婚礼当晚，顾梓奇拿着礼金六千元深情款款地对若霞说：“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也是最有记念意义的礼包，你收好！”

顾梓奇之所以这么做，其实是在坚定自己从此安居乐业好好过日子的信念。说句心里话，共同生活了半年，他已经了解若霞是什么样的人，他真心实意希望能和若霞白头到老共度此生。更何况，若霞嫁给他，他没给若霞的父母一分礼金一份礼物…说歉疚似乎太严重，说无动于衷又过分了。顾梓奇是个善良又厚道的人，从来只有别人占他便宜的份，没有他占别人便宜的事。对若霞，他一样不会让她吃亏。

新婚燕尔，顾梓奇偶尔也会动情地对若霞说：“你真好。”这确实是顾梓奇的肺腑之言。他不只一次想过，这么好的若霞，他就是为她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也万死不辞，坏就坏在但是，该死的但是…他也不想想，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凭什么所有好事都要落在他头上？就因为有点真才实学吗？算了吧！能有现如今的福报，已算是老天重赏了！

他以为他是谁？

顾梓奇刚参加工作时，领导看他性格内向老实巴交。就专捡最边远最艰苦战线拉得最长，单位其他人坚决不愿去的下乡点让他去。只有初中文凭的带他的师傅看他闷声不出气见人就脸红，自然就高高在上地把他当小学徒从早到晚大事小事使唤个不停。乙方施工人员吃准他是个拉不到台面且不会争不会抢的主，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消极怠工偷奸耍滑的大有人在。

顾梓奇始终保持本色，不发言不辩解不情绪不牢骚。在漫长枯燥的工地上，他把自己澹泊致学刻苦钻研虚怀若谷不耻下问低调友善平易近人的品质发挥到极致。就像一颗冉冉升上天空的星星，不过五六年，便成为业界举足轻重一言九鼎的重量级人物，让所有认识他的人一改之前的态度，对他仰望赞叹由衷敬佩。

近几年来，但凡单位领导想接个电力方面的大项目，必须先来问顾梓奇技术上能否拿下，只有顾梓奇打了包票，领导才敢牛气冲天不可一势地接下项目。在顾梓奇精湛的专业知识的支撑下，他们单位完成了一批难度大规模大的电站维修、变电站设计建设安装、输电线路设计安装等等之前从不敢尝试的攻尖项目。钱自然赚得钵满盆盈。而顾梓奇每次除了领到一沓薄薄的加班费外，啥也没有。

看着顾梓奇为自己指点由他担任总工程师设计施工完成的项目，他负责维修的电站等等，若霞都会骄傲满足得热浪翻滚。一次又一次感恩老天赐给她一个本事了得的丈夫。

顾梓奇本事好，不计较肯吃亏的宽容大度秉性又为他增分增色不少，不知不觉间，他成为那个集体里人们嘴上不说心里首肯的德育双星无冕之王。

顾梓奇是大院里除了领导外唯一安装了电话的员工，在电话那种奢侈品还没有飞入寻常百姓家的那两年，顾梓奇的电话一度成了大院里的免费公用电话，只要顾梓奇在家，他宿舍里最不缺的就是打电话接电话的人。

刚领结婚证时，若霞就亲耳听到过顾梓奇的女同事说，吃完晚饭要去顾梓奇的宿舍给异地的男朋友打个长途电话，上次通完话就约好了的。口气之自然神情之坦然，若霞不可思议得直打冷噤。

单位临时成立顾梓奇牵头的项目设计组，分配给项目组的办公室除了几张办公桌和椅子外一无所有。顾梓奇便把自己宿舍里的转角沙发和茶几搬到办公室。同事们欢天喜地地躺在沙发上，逢人就炫耀顾梓奇为他们提供的福利，却从没有人提过应该给予顾梓奇适当的补偿。

至于顾梓奇把他的破车借给同事朋友，用他的破车帮同事朋友拉人办事等类似小事，顾梓奇三个字就等同于“有求必应”。

了解了这些后，若霞不禁为如此优秀卓越的顾梓奇竟然打了年光棍，却一直未成家感到纳闷至极。不说外面，光说他们单位，年年都有三四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女孩儿分进来，这些女孩儿很快花落人家，结婚了，顾梓奇却愣是没捞到一个。

难道就因为顾梓奇长得矮吗？除此之外，若霞实在想不出其它原因。可是他们单位里和他年纪差不多又都结婚成家了当爹了的男人也没个个长成刘德华周润发，绝大部分还不都很普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在若霞快想破头皮时，天灵盖一下子开窍了，答案迸了出来。顾梓奇眼光高，一般的女孩子跟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若霞为自己的重大发现沾沾自喜得走路都在飘了。她骄傲地仰着天鹅颈在电力公司大院里出出进进，好像在向世人宣告，看看，羡慕吧！

若霞像裹了电热毯般暖和，她接过钱，眼窝热热地说：“我俩是一家人，不分你的我的，我们的日子才刚开始，往后，我们有福有享有难同当！”

她哪里还会细想，其实这礼金有一半是自己的亲戚朋友随的分子，怎么就堂而皇之的变成顾梓奇的礼物转送给她了。人说，“婚”字为什么是女加昏组成，不就是女人头一昏，就把自己嫁出去了，若霞可不就是这样！

自从跟了顾梓奇，在家里对顾梓奇悉心照料自不必说。两人驾车出门，但凡顾梓奇查看抛锚的汽车出了啥故障时，一窍不通的若霞永远急他所急想他所想，找工具，打水，递纸，洗抹布…上蹿下跳竭尽所能做好他的帮手，忙碌得像个勤奋好学善解人意的小学徒小跟班。你说，再喜欢一个男人，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吧，若霞不是昏，又是什么？

热闹隆重的婚礼过后，日子又恢复到平淡繁琐中。若霞在有意无意间总会回味和咀嚼顾梓奇的情史，触碰到顾梓奇命中情爱的惨淡荒芜和铭心刻骨时，若霞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就是顾梓奇的爱人，自己根本就不是顾梓奇的爱人，那自己到底是他的什么人呢？是他的媳妇，媳妇就一定得到了他的爱情了吗？若霞回答不出来，满心是说不出的惘然和幽憾。

很多朋友半真半假地跟顾梓奇他俩开玩笑说：“顾哥，你当年追到嫂子一定费了不少劲吧？”

顾梓奇都是笑而不答，他没费吹灰之力，若霞就到手了，他能说什么？当然，如果她真爱若霞，随口说点假话也就把气氛推到了。可他不会这么做，因为他不爱，或者说他爱得太少，营造不出浓情的氛围。

心理严重失衡的若霞只有假装酸不拉叽地轻松戏谑：“才没有呢，他才没有追过我呢，是我哭着喊着要嫁他的。”众人哄然大笑，若霞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能躲着委屈伤心不甘窝火。

可她又不能不这么做！因为她实在太迷恋和顾梓奇平凡又满足，忙碌又充实，简单又绮丽的婚姻生活了。两人一起上街买好吃的东西，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一起逛一年三四次的物资交流会，开心地抱回大堆小堆的日常用品；一起或靠在沙发上或躺在床上细细碎碎地聊天；俩人一起盼望着爱情结晶到来，二人世界变成圆满的三口之家。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往下走，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俩一天天变老，这就是若霞梦寐以求的岁月静好浪漫人生…难道顾梓奇看不出来她是多么热爱这个小家，多么珍惜眼前的一切吗？怎么回回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是不愿给若霞缕缕阳光，让她灿烂如花呢？

按理说，鹤立鸡群的若霞的确不该落入宝剑蒙尘的窠臼。如果没有十岁时的那次意外，结局是不是就完全不同了？或许，这就是若霞命格里的天花板吧！

不过是一次闹肚子而已，却颠覆了若霞的人生。那天，若霞的肚子突然猛烈地疼起来，若霞忙不迭地顺手撕扯下笔记本里一页干净光滑的纸就往厕所里冲……随着年岁和知识的渐长，读到高中时，若霞知道了，她这才惊恐地知道。

若霞从此开始沮丧，这沮丧像个雪球嵌入在她心里，在时间和阅历的双重力量下滚越越大，越来越重。若霞绝望到感觉活着都没意义了。不是吗？谁会再相信自己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孩，这辈子，自己就是跳进长江也洗不清了。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