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总在电话里喟然长叹:“洪若霞,你不带团坐办公室,真是天大的屈才,天大的屈才啊!我想来想去,决定跟你商量商量,你既然选择坐办公室,你在哪里坐不是坐,你就别呆在荣巴了,来春都和我一起干吧,负责公司宣传和导游培训这两块工作,你好好想想,赶紧答复我。”
谁说天上不会掉馅饼?馅饼算什么,在若霞的世界里“诺亚方舟”不就说掉就掉下来了吗?若霞大喜过望,嘴上说要回家跟丈夫商量,其实心潮澎湃去意已决。
不是吗?都是坐办公室,都是独守空房,都是租房子住,都是独自带孩子。何不选个气候宜人物华天宝之地,更何况那是四季如春的繁华省城春都,和半年是冬天半年是春天,海拔高得缺氧的荒僻县城荣巴比起来堪称天上人间。当然,这些真得不能再真的理由是不能拿出来跟顾梓奇商量的。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若霞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知道顾梓奇会如何避重就轻匪夷所思地反诘这些理由。
他会危言耸听地说:“同样是坐办公室,可是在庞大的春都和在小县城荣巴坐办公室怎能相提并论?在春都,每天要干的事绝对是荣巴的几倍,在路上浪费的时间更是够你受,那种快节奏高强度的工作你跟本适应不了,到时候你不悔青了肠子,我就不姓顾…”
他会不屑到极至地说:“我的工作性质,就决定了我们夫妻就是聚少离多,只要是干水干这行,不管是男是女,下乡都是常态,没办法,水电站都是建在乡下,不可能建在城里,所以在乡下呆三月两月甚至一年半载,那是很正常的事,你看电力公司的员工,哪家不在这样过,就你金贵了,不满意了,不愿意守空房了,就你事多!”
他会阿q地说:“别一天想着盖新房,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就够了,能盖得起私房的人在单位里也不过三分之一,大部分人还不都得住单位宿舍,不然单位盖这么多宿舍干嘛?就你特殊,非得搬到自己盖的新房子里才算完!”
他会极不服气地说:“你说荣巴高寒缺氧了,危害健康了,没法呆了,可你知道有多少外地人来这里赚钱发展事业吗?那些五花八门的工程不都是外地老板来做的?因为本地没有这样的能人,如果都像你说的哪样,人家来这里不是来赚钱,是来找死了。”
他会鄙视地说:“妈妈带孩子那不是天经地仪的事吗?你生的你不带,谁带?”
……
听听,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有哪句抬不到桌面上,有哪句是信口开河?若霞不是作又是什么?
然而,七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让若霞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不管自己多么爱顾梓奇,多么依恋和敬重他,可他们从根子上就不是一类人。顾梓奇如扎根高山的松柏,坚韧孤直笑傲红尘。若霞如田间地头的桃李,平凡轮回人间烟火。他仰望顾梓奇是千真万确,顾梓奇忽略她也不假。偶尔,他们可以相互欣赏和平共处,却无法真正移栽一处搂肩搭脖。
当导游后,但凡有游客问起自己的丈夫,若霞都会得意洋洋地回答:“我丈夫是个水电工程师,他除了没有郭靖高大外,具备了郭靖身上所有特质。”
客人们纷纷赞叹:“你真是个幸福的女人,事业干得好,家庭又美满,绝对的人生赢家呀!”
一个bj的导游甚至调侃若霞:“你那么聪慧机灵能力出众,也算是现实生活中的黄蓉了,你们夫妻真是绝配呵!”
若霞当然受用至极,却又不乏沉重甚至悲凉,她庸俗地想,我真是顾梓奇的蓉儿吗?当蓉儿玉体横陈在靖哥哥的眼前时,她是不是也遭遇着和我一样的痛呢?
……
可无论如何,若霞打心底舍不得顾梓奇,舍不得和他天各一方。可她又实在承受不了这种无以穷期被打入冷宫一般的生活。行至水穷处,不奋力爬上岸,她就要被溺死了!
兵行险着,奇袭栈道!很多书上不都说,距离产生美,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团聚,以退为进,事半功倍!那就鼓足勇气试试吧!兴许还真就试出个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若霞柔柔地望着顾梓奇,轻声说:“顾梓奇啊,我要跟你商量个事,是这样的,前几天,春都快乐旅行社的苏总知道我不带团坐办公室后,极力邀请我去春都跟他干。”
“那怎么行?”顾梓奇像被蛇咬了一口,地反击说。
“你先别着急嘛,先听我讲完咯”若霞接着说:“我去快乐旅行社上班,不是去当导游,也是坐办公室,负责公司宣传和导游培训两块。你知道的,这几年,我越来越适应不了荣巴的冬天,每年冬天我都会频繁生病,三天两头去医院吊瓶子。去年冬天,我的右手小臂被冻着,疼得我刷不了牙,握不了笔,后来是去藏医院扎银针包中草药,折腾了差不多一个月才慢慢好了的,我是冻够了病怕了,只是苦于没得选择,只有咬着牙死扛着罢了。伟伟也一样啊,冬天真是太遭罪了,七点半就要从家里出发去学校,那么冷的天,我真怕把他的小手冷伤了,让他抱个玻璃瓶暖手吧,又怕他毛毛躁躁打碎了玻璃瓶,再划伤了手,那可就完蛋了。我只好给他买热水袋,谁知这没心没肺的孩子,每天弄丢一个热水袋,商店里的小热水袋都让我给买断货了,冬天还没过完。生活在荣巴的孩子真是太可怜了,刚好伟伟要读一年级了,这个节骨眼上走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想来想去,就是觉得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带着伟伟去春都。这样,伟伟再也不用受尽严冬的折磨,再说了,去省城读书,对伟伟来说百益而无一害,你认为呢?”
若霞有点轻松又不乏紧张地看着顾梓奇,心里想,如果顾梓奇问,那我该怎么办,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若霞就会说,这四年多来,你平均每个月在家睡两星期,不在家吃饭二十来天。即使不出差,你也就是回家吃三顿饭而已。至于睡觉,这两三年来,我基本不知道你是几点回家睡的。所以你仔细想想,是你离不开我照顾,还是我们娘俩必须要你照顾?
顾梓奇没问,若霞暗暗松了口气,她知道,一旦有了这一问一答,顾梓奇又要把家乱得鸡飞狗跳,连带着产生的恶果,若霞不敢深想。
顾梓奇没这根神经,并非是他心知肚明或无可辨驳,而是他蒙了,真的是彻底蒙了。他把眉头皱成了“川”字,偏着脑袋一脸茫然地盯着若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万马奔腾山呼海啸了好一阵后,一种极其不好的感觉开始碾压他的前胸后背…
难道,难道若霞对自己的事有所耳闻,不会,不会,他很快否定了自己,就凭若霞眼里揉不得沙子和直肠子的脾性,她怎会受得了,岂会憋得住?不把家闹得乌烟瘴气人仰马翻就不是洪若霞了。想到这里,顾梓奇瞬间放松了。再细想想若霞说的话,倒也句句是实话。唉,只是做为一个丈夫,他也像任何一个普通的丈夫那样根本不愿老婆孩子离开他到什么大城市去,这不是扯吗?古往今来,夫妻都是想尽办法要生活在一起主,长相厮守,她倒好,鬼知道她那脑袋瓜里装的什么?竟然想出夫妻分居天各一方这么南辕北辙背道而驰的主意。
顾梓奇压住怒火,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做到语气平静,说:“你先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再说吧!”
若霞是什么人,结婚这么多年,顾梓奇难道还不清楚?她有主见有理想有追求,绝不是那种只知道庸庸碌碌过日子的普通妇女。她是个绝对的实干家,她认定的事,她坚韧不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但凡阻碍或恶意破坏过她前进的人,不管时隔多久,她提起都是咬牙切齿的恨,恨得让人惊悚胆颤背冒冷汗。
不支持若霞大学毕业时留在春都的父母亲,不准若霞去歌舞厅走穴的学校领导,指手划脚信口开河干扰若霞教学方法的学科组长,背后做手脚使绊子,让若霞与去省城进修的机会失之交臂的阴险同事等等,无论何时提起厮人厮事,若霞都恨不得背个炸药包去跟他们同归于尽。
这样的若霞,如果自己坚持己见一意孤行将她强留住,彻底打消她去春都的愿望,那自己一定会成为深埋于她心中的罪人,但凡今后她碰到任何不如意和不顺心,自己首当其冲成为万恶之源,她不知该把自己埋怨数罗甚至仇恨成啥样,这日子还怎么过?顾梓奇想得心惊甚至有点绝望了,唉,与其今后天天吵吵闹闹地生活,还不如放她走了,再说,她不还带着伟伟吗…顾梓奇松了口气,继续勉励自己,其实细想想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走了,交公粮的压迫就此解除,自己去寻乐子也不必那么鬼鬼祟祟良心难安。顾梓奇心里一阵窃喜,思路清晰地下了决定,走了好,走了大家都解脱了!
利己得原始的顾梓奇唯独没有想想,若霞为什么铁了心非走不可呢?结婚这些年来,自己到底给了若霞什么?爱情,财富?但凡有一样,若霞都会心满意足地徜徉在自己的美好家园里,倾尽全力把小日子打理得欣欣向荣和和美美。
自结婚起,若霞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单位里,菜市场里,家里,一羹一饭,带孩子做家务,朝朝暮暮,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在荣巴高寒艰苦的环境里,在狭小逼仄破烂简陋的家里,死心塌地地跟着顾梓奇看着她最不喜欢的雪花落下了,雪开又落下了,雪花还是落下了…
都说好男人是一所学校,顾梓奇直接完胜西点军校!七年的婚姻生活,若霞不仅被他调教得忍辱负重吃苦耐劳,还被他锻造出了钢铁般的意志和直面困难时绝不言败的精神。
顾梓奇永远不会醒悟,若霞貌似不安分的水往高处流,实则是无法与人言的磋磨与病急乱投医合力促成的莽动。他更不明白,若霞对他的爱有多纯洁,足以媲美瑶池仙露,不沾一丝俗气。却还是被他无情糟蹋了。
执着于生活在别处的若霞心里比顾梓奇难过千倍万倍,她祈盼着自己的曲线救国能最终获胜,她幻想着,不远的将来,顾梓奇终于发现她的美好,敲锣打鼓张灯结彩送她那个她期待已久的完美世界。万万没有想到,她正一步一步走向地狱,迎接她的将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苦悲凉。
春都并非是“明如镜,清如水的秋天”。而是冷硬尖锐得让人有犯罪的冲动。房租高得像抢人,没有户口,伟伟根本读不了公立小学。亲戚朋友用身边不胜枚举的活生生案例劝慰若霞:“你这种情况,就算你马上买了房落了户口,学校一句“名额已满”,照样轻松剥夺掉孩子上学的权力。除非你可以找到过硬的关系,把昂贵的赞助费低三下四不留痕迹地交到学校,学校的名额就会神奇地为你空降出来。”
人生地不熟的若霞哪有这本事?眼看着开学时间一天天逼近,伟伟的学校却一点着落也没有。若霞急得口腔溃疡满眼血丝却毫无办法。最后,若霞只有咬着牙噙着泪,把扣衣服纽子次次找错对家,系鞋带只会系成死结的伟伟,送进高收费只有周末能回家的寄宿制私立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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