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厮杀起时,寥廓的昭王府室也在厂番刀下作了阎罗殿,无多悬念。
身后的火光似乎远了些,曹闻中从偏门冲出,浑身被汗水浸得湿透,他暂时有了喘熄之机,筋疲力尽地背靠着墙大口大口呼吸着,舌腔中的浓腥怎么也吐不干净,咳嗽着大骂道:“祁放!你这个烂心烂肺的卑鄙小人,不仁不义的混账狗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连着偏门的暗巷突然被人扔进来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飞溅的温热液体扑到了他脸上。
曹闻中狠狠啐了一口,胡乱地伸手往脸上抹了抹,待看清楚时,只见地上躺着好几具王府侍从的尸体,都被削断了手脚,血肉模糊。他悚然一惊,用尽了余力拔腿便跑,恨不得马上从这里消失。
一柄轻巧修长的软剑猝不及防地袭来拦挡在他的面前,视则如遭凉秋渗骨,锋尖破碎而愈添犀利,肃杀的剑光中映照出那一双似含了笑的凤目,犹非黑即白无他。
祁放后又几乎可以说得上是友好的,撤了剑伸手过去扶了曹闻中一把,云淡风轻说:“一时疏忽有所不察,竟让曹兄险些葬身火海,多有得罪,料想区区小事也不能让曹兄吓破了胆才是。”
曹闻中狠狠盯着他,咬牙切齿道:“奉督主之令,有要事在身,可不是来杀人纵火供你消遣的。”
祁放耸了耸肩,不以为意道:“该做的正经事情可是一件不落,至于别的,也算不上什么消遣,曹兄误会。”
“爷,前边出了事,实在难以管控,恐怕得劳烦您前去处理一趟。”时泾急着跑过来,连气都没有喘匀便在司马厝身边禀告道,“好一批下发来试用的耦犁耧车都被人扔石头给砸了,他们嚷嚷着东厂来的缇骑存心损田,上赶着要去讨一个说法。本来不算得上是什么大事,这一路下来有人不满小打小闹两三回也是正常,过阵子就消停了,可是这回不一样,接连出了好几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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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叶和灰烬成了最后的剑舞,不复惊绝。可祁放一点也不觉得同情,他收好了剑,自顾自般地道:“你就一直在这白白耗下去,做个孤苦伶仃的游魂,别等着我给你烧纸,我不欠你的。‘夺滟’可用就替姑且你收着,多杀了几个人,反正命债都算在你头上。”
逼走了徐聿,又来个人牵制他。
红枫霜居在焚烧中不可再留,尘镜未经移出,就永远地葬在了那里。初时无可奈何,后来有了能力和机会又为何不离开?痴心妄想,当断不断。
曹闻中站直了身子,眼神嘲弄,说:“你都做到这步田地了,还顾忌这个,不能吧?”
“督主可没有让我们必须要手下留情,斩草不除根就是愚善,王府里的可都是昭王的手脚,没有一个是例外,都死尽了也不可惜。”祁放凑近他,缓缓笑说,“只是,你何不再跑得快一些?这样就没有什么脏东西追得上你了,连我这样的下贱货色也都望尘莫及。”
声音随着暮色渐失,鸿影同剑锋一道归敛,未待破晓,稍纵即出。
曹闻中猛地想到那些断了腿脚的尸体,身体下意识地作出相抗的反应,却不料祁放只是借他的衣摆擦了擦剑上的血,露出那在这时才又堪称是柔美的剑形弧度。
祁放笑容微凝,掩去了眸中难以言明的异色,若无其事道:“无事了,我已取得督主所要之物,令急传送回京。此地不宜久留,曹兄若是没别的什么事儿,也就不必留在这里看热闹了,烧焦的死人味可不好闻。”
这些日子以来,田作新法尚在推行,今派人手有组织地推广新农具,指导在澧都皇城周边的官壖地区率先试验,而后以图逐步推广到关农和边郡等地。若出了这样的事情,发起人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动摇不说,闹得大了还甚至会前功尽弃。
是她泠剑姬自找的,活该。
剑尖慢悠悠地晃过去。
所做即是尽毁昭王后路,把藩地其下势力都暗中除掉或者收买威胁,将被幽禁者放出,破除行径搜罗罪证……昭王若举,定拥兵起京,若遭迫退则定还旧址,云卿安不可能再给他留下任何的,可以缩避喘熄而寻再起的机会。
“我得走了,这条路,我会走得比你好上千倍万倍,不会同你这般愚昧无用。至于别的人,我会送他下去,你自己看着办,别再心慈手软了啊……”他在走开时嘴边勾出一抹笑,像是天真的残忍,“督主那边,可是还用得着我,让等急了不好。”
怪不得督主要用他,却不放心去用,而是存了监管戒备之心。祁放行事虽然狠辣乖张,但确实极可称用,桩桩件件的正事由他干起来都出不来岔子,再难也总能办妥,他到了睢城也如鱼得水,对这里的情况不加打听竟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对昭王府的构造暗道都似乎早就摸透了一般。曹闻中自认不如。
司马厝倏地面色一寒,往桌面搁了杯盏,起身道:“怎么回事?”
若被舞起来一定很好看。不知这样怪异的想法从何而来。
“那你好自为之,吸了太多脏东西进了里边可是洗不干净的。”曹闻中冷笑了一声,还是先行转身离开。
祁放不动声色地盯了他的背部一瞬而后再不理会,只是将视线牢牢锁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所藏道不清是怨恨,怀念,又或者是别的。
祁放似乎很是满意,视线在其上顿了片刻,他又压低了声音警告道:“督主很信任你,这我知道,但劝你最好不要乱嚼舌根,搬弄是非。”
时泾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凝重道:“人一窝蜂地乱起来时就连是非对错也都管不了这么多了,真有人故意往刀尖上撞去也都不稀奇,若不去制止他们,恐怕就连犁具都要被砸得不成样子。究竟是个什么回事难说,民众或许也是遭了旁人有预谋的唆使煽动,不然也闹不成这般的情况。言称的罪行真假难辨,还有的老妇控诉被厂番掳掠……这蛮劲儿简直没完没了,反正更多的人都是骂其不可信,为佞宦之私举而已,居心不良,逼着要云掌印亲自现身给出一个说法,否则他们决不罢休。”
话语越来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