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毅卿匆匆赶回警备司令部,离说好的交接时间已经过去一个钟头了。龙云正焦急的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见毅卿推门进来,顿时像古董商见到五羊方樽般两眼放光,“司令,你可回来了!”龙云抄起大衣就要走,想想又觉得不合适,停下来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毅卿本想和这位下属兼好友诉诉挨鞭子的苦,见他已经七窍冒烟的想看闺女,就微笑着摇摇头,“没事!赶紧抱你的胖丫头去吧!”
“真是个大胖丫头!”龙云嘿嘿笑着,掩饰不住的神采奕奕,“整八斤哪!可把我媳妇累惨了!”
毅卿一拳捶在龙云肩上,“少废话!赶紧回去吧!”龙云喜滋滋的一路小跑着下楼,毅卿从窗口看见他窜上吉普车,车子拱了拱,一个猛蹿出了司令部的大门。
毅卿关上办公室的门,拉上窗帘,从抽屉里翻出半支金疮膏,准备给自己的伤口抹点药。挨鞭子这种事,整个司令部里,他也只肯和十多年交情的龙云说说,其他人那里他是断难开这个口的,挂中将军衔的威风凛凛的天津警备司令挨马鞭?他丢不起这个人。
把里衫往下脱的时候,毅卿觉得像是要连皮带肉一块儿撕下来似的,撕的越慢越是痛苦。他一咬牙,猛的把衣服往下一扯,背上顿时像被野火烧灼过,火辣辣的从脖子跟直疼到腰际。他僵着上身半天动弹不得,嘴里一口接一口的抽凉气,想去注意点别的来转移疼痛,却发现痛楚逼迫的他根本无法分散精神。
“报告!”门外有士兵喊。
“什么事!”他故作平静的应道,却因使劲说话引来背上一阵撕痛,疼的他把头埋进了膝盖。
“有位沈小姐求见!”
“不见!”他习惯性的回绝,突然脑子一激灵:沈小姐?难道是美绮?
“等等!”他赶紧大声修改命令,背上又一阵疼,“带她进来!”
“是!”士兵的脚步声“噔噔噔”的下楼去。
他突然发现自己还□着上身,急忙拣起一件宽松的训练服套上。还来不及收拾沙发上胡乱堆着的衣物,美绮笑吟吟的推门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毅卿赶紧挤出一丝微笑,眼睛却还盯着那堆衣服。
“听说姐夫受伤了,我就赶了过来。”美绮见毅卿笑的勉强,不禁有些失望,“怎么?不欢迎我来?”
“怎么会呢!我是求之不得。”毅卿不好意思的收拾起沙发上的衣服,“只是房间太乱,让你见笑了。”边说着边把那件印着“跃马江山图”的里衫塞到最底下。
“我来帮你。”美绮见毅卿手忙脚乱收拾的毫无章法,便凑前道,“果然是下人伺候惯了的大少爷,连衣服都不会叠!”
“不……”毅卿阻止不及,美绮已经把那堆纠缠在一起的衣服悉数抖落开来,“衣服要一件一件分开,这样全堆在一起,揉成一团,明天就没法上身了!你看你这件……”
美绮的话嘎然而止,毅卿侧过头,她的目光正落在那件沾血的里衫上。
“大帅还是罚你了?”美绮的眼眶红了,“是因为今天塘沽码头的事?”
毅卿无奈的把手里欲盖弥彰的几件衣服丢在衣服堆上,点了点头。
“让我看看伤的重不重。”美绮走过来想要搀毅卿。
毅卿匆忙后退了几步,没事人似的甩甩胳膊,又作出一贯的那副潇洒温暖的笑容,“你还是别看了,给我这个大男人留点面子嘛!”
美绮无奈的努努嘴,眉头还是微蹙着,“听说姐夫为你求情,大帅答应了的,为何还要罚你?莫非姐夫在你爹那里这点面子都没有?”
“当然不是,你多想了。”毅卿赶紧解释,美绮是孙夫人的妹妹,如果因为这件事让孙总理误会了父亲,那他这顿鞭子可挨的太冤了,“父亲听了孙总理的话,饶了我三十军棍,这只是家法而已。”
“家法?!”美绮的眼睛瞪的老大,黑黑的瞳人里写满了不可思议,“现在都是二十世纪了,居然还有人在用残忍的中世纪奉行的家法!”
美绮出身洋商家庭,从小就在美国长大,满脑子的西方思维。毅卿想起那天在蔡公馆见到她时的情景,一身西式骑装的她站在几个洋人中间,除了那张脸还是东方的,神态动作、待人行事都和洋人无甚区别。甚至有一小会儿他觉得,在蔡公馆舞池昏暗的灯光下,她那轮廓分明,精致的如同雕塑般的脸庞也不太像东方人了。所以他料到,中国司空见惯的家法,在她看来肯定是匪夷所思的。
“it’shardtobelieve!”美绮不自觉的冒出一句英文,带着明显的美国腔,“你是他的儿子,不是他的奴隶!他有什么权力伤害你?”
“doyouknowthethreecardalguides?rulerguidessubject,fatherguidesnandhbandguideswife”毅卿一口纯正的伦敦音,多亏了在欧洲呆了半年考察军事装备,才把他原先难听的要命的日本英语改了过来,“中国人讲三纲五常,三纲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对做儿子的来说,父亲就是绝对的权威,他完全有惩罚我的权力。”
美绮担忧的看着他,“威廉,我现在知道为什么中国到现在还不能成为民主自由的国度。因为从整个国家到各地的割据势力,再到割据势力范围内的每一户中国百姓,都毫不怀疑的相信并遵守这些封建礼教,甚至像你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也视之为理所应当。这个国家,已经封建到了骨子里,封建到了每一个最微小的部分。要化解这千尺冰冻,谈何容易啊!”
毅卿默默的听着,心里的滋味难以形容,他并不完全赞同美绮的话,但又不想和她争论,只好把双手搭在她肩上,“亲爱的美绮小姐,你可不可以莫谈国是?”
“好吧!”美绮的眼角终于有了笑意,“反正国家大事,也不是我动动嘴就可以解决的,就留给姐夫和你父亲他们去劳神吧!”
“这才对嘛,好不容易单独相处,不说那些伤神的事。”毅卿正要去亲美绮的额头,冷不防被她一缩头躲过了,他正无奈的盘算着下一次偷袭,却听美绮笑呵呵的道,“国家大事可以抛开不谈,有件事可是非你莫属哦?”
毅卿见她嬉皮笑脸的,不像有正经事,就逗趣道,“让我亲一下,才能答应你的事。”
美绮笑道,“这个不难,你先等我把话说完。”又机警的防备着毅卿的偷袭,“我这次来,还带了你的一个朋友,她很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