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有不少江赣子弟,且多出身士绅地主家庭,家人族亲被“均田地”甚至被处决的不在少数。httest因此,中央军官兵对这股“赤匪”恨的是咬牙切齿。而东北军、西北军、山东军、桂军、川军等“杂牌军”却没有这等切肤之恨,与“赤匪”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有时候,还有将领私底下和赤色根据地做做买卖,运送山里紧缺的药品物资,捞些外快。江季正视之为心腹大患,又不舍得用自己的嫡系去山沟里剿匪。便走马灯似的调来各路诸侯跟着“赤匪”钻山沟趟大河,颇有一石二鸟之意。先是桂军、后是川军,现在又换了山东军,各路诸侯人仰马翻,深以为苦。耍把式摆样子的多,真刀真枪实干的少,于是乎,一支区区几万人的小米加步枪的“赤匪”,竟在几十万大军的轮番清剿下存活到了今天,不得不说是江委员长那“舍不得孩子却想套到狼”的心理在作祟。
毅卿深知委员长“日本只是癣疥之痒,赤匪才是心腹大患”的思想,不由苦笑,“我自戒毒之后,怕是已经病入膏肓,什么新疾也顾不上了。”说着拿出一本小册子放在江季正面前,“委座的人参未到,日本人倒先给我开了个药方。”
江季正的脸色微变,接过小册子翻看起来,半晌才抬起眼睛,“你们的情报工作搞的不错呀,我该让复兴社去你们那里取取经了。”
毅卿不动声色,“我哪有什么情报工作,这是东京医学院的一名爱国学者冒死偷回来的,正好他是奉天人,便交给了东北行营司令部,我也是意外偶得。”
“要搞到这样一份东西,这个学者不但本事不小,家底也颇丰嘛!”江季正还是笑着,啪的合上了册子,“一会儿把这份东西给那些不懂事的看看,日本人如此步步为营,我们如何打的过?前几次会上我虽多次强调,但总有人不服,还是我的副总司令有招啊!没有比这个更有力的论据了!”
毅卿意料之中的一笑,“这份东西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恐怕那些不懂事的,未必能体会委座的用心。不过日本的野心是很清楚的,他们的目标不单是一个东北,而在于全中国,甚至整个远东。这必然触及到英美在远东的利益,日本必已做好了与英美反目、与国联决裂的准备。我们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才是,万一国联调停不成,公理还能再辩一辩,失土可就难收了。”
“说说你的打算。”江季正反问。
“锦州一线,是东北最后之防线。战略位置更重于山海关。”毅卿沉着的看着江季正的眼睛,“委座说的以退为进,是不打无把握之仗,不轻言牺牲,目的是进,而不是退。现在奉天陷落,如果扼住了锦州,即使国联调停失败,尚可复东北全境。万一锦州失陷,沦陷区与辽东日军占领区连成一片,就再无我军立足之地,光复失土亦是不可能了。”毅卿的身子往前侧了侧,“所以,我想请军委会批准东北军出关,呈防御态势在锦州一线布防,截断日军与辽东占领区的联系!”
“想法是很好。”江季正先表示了肯定,又接着问,“不过出关布防,东北军是否能做到不战、不撤、不和?如有不慎,反给了日军口实怎么办?”
毅卿顿了顿,平心静气的答道,“军委会不战、不撤、不和的策略,我是这么理解的:不战,即不主动挑起战端;不撤,是坚决履行守土有责的使命;而不和,我理解为中央的意思是坚决不讲和不投降,如忍让换不来公理,仍然是要反击的。其实,不战只是一个前提,不撤才是关键,而不和是底线。当然,这是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会采取的行为,中央又怎么能容忍东北成为满清以来几百年里最大的殖民地呢?如果委座同意我对中央的政策解读,那这样的不战、不撤、不和,尽管执行起来有难度,我仍然愿意一试。”
“你的解读也不能称为错。”江季正若有所思的叩着沙发扶手,“不过军委会六字方针的前提是,维持当前的布防态势不变。因此,不撤不是固守锦州,而是不能撤出华北热河,而不和,是两国外交层面上的态度,假使日本占领东北三省全境,只要中央不承认其统治,便可理解为不和,亦表示还有反戈一击的可能。”
毅卿的血开始往上涌,他强压住情绪道,“委座,我在东北带兵十多年,东北的战略防务再清楚不过,如若失了锦州,就断无反戈一击的胜算!到时东北危矣!”
江季正语重心长道,“毅卿啊,你现在是海陆空军副总司令,眼光要放宽些,要站在全局角度看问题。副总司令嘛,全中国都是你的地盘,不要只盯着东北。”
毅卿的心开始发凉,血却在发热,“委座,我不怕说句掏心窝的话,如果一个易帜的军阀眼光投到了自己地盘之外,您还能安之若素吗?我是有自知之明的,从不做非份之想,倒是委座,作为中国的最高长官,却仍将东北当作我常家一家的地盘,仿佛失土沦陷,也与委座并无切肤之痛。今天我不怕当着面说,委座一直苦于各地军阀各自为政,中央政令不畅。可是委座可曾想过,权与责是相当的,中央不为地方担责任,怎能奢望地方真心交权?放到东北一事也是如此,东北是中国的一部分,东北的最高官长不是我,而是委座你!东北沦陷,丧失的是委座的土地,丢的是委座的颜面,受苦的是委座的人民!”
“毅卿啊,不要激动。”江季正慢悠悠道,“国联已着手调查,你还是要少安毋躁。”
“那我们究竟要忍耐到什么时候?等到北平、南京、上海变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奉天?”毅卿牙根开始咬紧,“如果日本人从杭州湾登陆,委座的祖宗庐墓也沦落倭寇铁蹄下,是否也依然做今日之态度?”
江季正默叹一声,“唐人曰:壮士断腕以全质。今日是也。”
毅卿的心已经完全凉透,他冷冷的看着这个表情中不露悲喜的最高统帅,哼笑两声,“作为军人,我自是服从中央。委座作为东北的最高长官,又是六字政策的制定者,想必早已做好了应对四万万同胞的准备,成竹在胸了。”言下之意是签着委座大名的不抵抗的军令状仍在东北军手中,也许一个不小心就会连同日本首相的奏折一起泄露出去,两相对比,必会惹起众怒。
江季正显然明白毅卿话里的意思,这是一种要挟,他也明白以常毅卿的为人,不到最后关头是不屑于玩这种花招的。不过他并没有苦恼,他手里有解连环的妙招。
江季正站起身,把书桌上一份长长的纸递给毅卿,“这是钟子麟拿来的万言书,你看看。”
毅卿先是没在意,待看了大半,脸色已经变暗。这万言书的内容倒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无非也是力主积极抗战。问题出在后面的联名签字上,竟有不少文化界报界的名流,其中包括叶达昭等左派人士和各国华侨。更令人吃惊的,上面竟赫然签着孙夫人沈美晴的名字。孙夫人对中央这几年的政策多有不满,早已长居香港,在这万言书上看到她的名字着实令人吃惊。
钟子麟素来与左派人士并无往来,甚至在前几年的剿匪战斗中,还曾带领敢死队去偷袭赤党的总部。若不是江季正不肯投入嫡系兵力,凭钟子麟的猛劲,也许几万“赤匪”早就蒸发在赣南的山沟沟里了。如果这份万言书是出自钟子麟之手,联名的可能是黄莆系的将领,也有可能是各地军阀,只是绝对不会是文化界的这些人,也不可能扯上这么多华侨作家,更不可能扯上孙夫人。毅卿想起在门口钟子麟压低嗓音说的那句话,一股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小弟和文化界渊源颇深,难道是他!
“世界上最麻烦的就是文人。我就告诫过效威他们几个小辈,不要和那些作家文人来往。那些教授们,拿着政府的薪水,却以骂政府为乐,文人误国呀!”江季正叹了一句,从桌子上又抽了一张照片递到毅卿眼前,“你再看看这个。”
毅卿只瞅了一眼,只觉心头剧颤,一股血腥涌到了喉咙口,他屏住了呼吸,一点点的把那口血吞了回去。照片上,述卿一身便装,和一个女子抱在一起,照相的人很有技巧的将两个人的侧脸都清楚的收入镜头,那个短发的女子,面目清秀,一身洋装,他很快认出了是邹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