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邈嗤了一声,说出的每个字都浸满了不齿:
“不过是孩童,哪懂这些算计,天师这是算准了,无论结局如何,无论是欺君罔上,还是痛丧亲人,谢玿都要受这一劫。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为何一定不肯放过他?”
太子摇摇头,看向卫邈,脸上流露出一丝哀伤:
“不是仇怨,天师,妖道,又怎能以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摩他的心思。只怕是芝兰当道,才叫天师不得不除。只是我不知,我不知父皇,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究竟是被蛊惑,还是他本来,就人至暮年,疑心病重,妒贤嫉能。”
太子的声音低落下去,情绪才愈发汹涌起来。
“玄珒此人,于公于私,无可挑剔,对我而言,他很好,好到我为我曾疑他而羞愧,好到……陛下疑他,我亦自责,不知以何等颜面面对他。”
“我视其为挚友,因其正直而不古板,聪颖而不诡变,不是说他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不是说他北击匈奴拓土开疆,只因他赤子之心,十年如一,尽心于家国。”
太子此刻竟有些感伤,感叹缘分,伤怀世事:
“自然,朝堂上不乏如他一般尽忠职守之人,可是不一样,只因他是百官之首,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看,是改革时力排众议,统率群臣,是出纰漏时,首当其冲。与之同行,就是很安心,好像只要有他在,什么事都可以摆平,他就好像是那锦囊妙计,也是那定心一丸。”
“他有什么特殊的?他像所有人一样,有心事,有情绪,会哭会笑,喜怒哀乐,痴嗔怨怼,会做错事,会招人厌,可他就是特殊的,他能站在这个位置上,能让所有人记住他,记住他的所作所为。你走出去,走出京城,走到天下去,你会惊讶地发现,整个天下,处处是他的信徒,但是转瞬你又不惊讶了,你只会觉得他应当如此。”
卫邈没吭声,只静静地听着,这种感受,他再清楚不过了,他一直站在谢玿身后,看着他,跟着他往前走,慢慢的谢玿身上发出光,他也变成了仰视。
想到了什么,太子难得地露出一抹极淡的笑,眉眼间尽是温和与幸福:
“开平七年,风调雨顺,国运大兴,府库殷实,列邦来朝。良田棋划,桑林荫天,户盈罗绮,市列珠玑,无盗无娼,无灾无难,民欢欣鼓舞,各得其所,安居乐业,时人称之为盛世,我乃太子,天下之长,如何不动容?只瞧得见那山河图画上,处处写满他的名字,留有他的痕迹。”
当年盛况犹在眼前,太子几乎是急切地,朝卫邈走近一步,神情有些激昂地对他道:
“如此盛世,前朝未有,宁和未有,独独开平。若非君成就臣,臣成就君,古往今来,如何求之?”
卫邈不禁退了一步,直视太子,又自知失礼,默默低头奉了个揖。
太子瞬间怅然若失,目光闪烁几下,才忿忿地自问道:
“可为什么,如今,却是反目成仇?”
太子垂首站着,像犯了事的小孩,孤零零的,落寞的,进退维谷的,惶惶无措的。他偏头看着内室,低声道:
“稚子纯真,是非分明,他苦苦求我,想去见一见谢玿,连孩子都知道该怎么做,我却不知。”
卫邈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太子道:
“殿下,人之常情,但求问心无愧。”
太子抿唇摇了摇头,面色隐忍地说道:
“我如何做,都有愧。”
卫邈一怔,太子半垂着眸子,无不忧伤道:
“不敢见父皇,不敢见玄珒,我如何做,如何选,都有愧于心。”
“这么多年了,我第一次认清自己,优柔寡断,畏畏缩缩,从来如此。”
卫邈不知如何去评判太子这句话,太子是毋庸置疑的太子殿下,未做过什么错事,倒是为民解忧,人人心目中的明日之皇,可太子亲口说他自己是优柔寡断的,卫邈不知从何去开解,那便顺着他,举手推一把。
太子从来不似别人想得那般坚强果断,无论是当年站在王繇面前的莫熠,立于桃鹤身旁的二皇子,还是如今夹在谢玿与皇帝间的太子殿下。
太子的心太软,却包装地坚不可摧,可是他浑身是软肋,一但面对那些感情,就举棋不定,装聋作哑,自欺欺人的傻瓜。
“虽说如此,殿下,但臣想,您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卫邈低头解开荷包,将谢玿的书信递到太子面前,对他道:
“这便是臣此行的目,殿下,打开看看吧,谢玄珒他,有话对您说。”
太子看着那封信,目光停留着,半晌才抬手,接过去,又犹豫着。
卫邈看着太子的握着信的手,平静道:
“殿下,踯躅不前,如何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