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人都在往后街跑。镜门外死守阵地的懒汉们居然也坐不住了,撇下手里的牌片子跟在后边跑。
白朵儿姐儿俩拐进后街的时候,大场院门口已经是人挨人了,家门口更是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唉声叹气的摇着头窃窃私语着,只有几个小孩子欢声笑语的在满脸凝重的人群间穿梭打闹着。
朵儿气喘吁吁的分开人群挤进院子时愣住了,她诧异的看着站在院子正中的老师明国汪。牛圈旁,林春雨扯着小身板儿一副拔河的架势往外拉着牛,几个小伙子站在他身后。崔建国肥大的身躯一身中山装站在旁边,他挽起的白衬衣袖口里一杆锃明瓦亮的玉嘴儿铜烟锅子端着,脖子上宽大的褶皱一条条一直延伸到了后脑勺上集中在一起,使得整个脑袋从后边看起来像极了城里人养的一种狗的脸部。白见喜瘦高的身子麻杆儿一样抱着牛脖子不撒手,煞白的面皮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子在脸上挂着,白兰和白竹伸着小胳膊扯着牛尾巴哭喊着。局面僵持着。
朵儿紧走两步来到父亲身边的时候,屋里传出了母亲的嚎哭声:“是不是又是土匪崔建国来抢东西了?该死的崔老大,雷劈不死的孽种啊!自从这个混蛋来了龙珠峪,堡里就遭了殃。。。。。。就是真的你崔老大扛着枪来了,我这个快死的老婆子也不怕你,是不是该死的崔老大又来了?”
朵儿小妹子白菊在屋里陪着母亲。听母亲问,便趴在窗户上向外张望着说:“是村长!”
“你说啥?死了村长?妈耳朵不好,你再大声点,妈几年没下炕了,他死了可好了。赶紧的,菊!去联社里买鞭炮去,多买点啊!”显然,她的意识还停留在仇恨里。
“妈,没死!你别骂了。”
“没死?那是又来砸锅了?赶紧把锅藏起来,快去。哎!他要是死了该多好啊,这个挨千刀的是不是又把你爹抓起来拉磨去啦?林家造孽呀,好好的给后街里留下这么个王八祸害,崔建国该死啊,你们赶紧跑吧,就是他真来了我也不怕,我一个将死的人了,我不怕。”
“妈,就是他,你别说了。”
“你说啥?你大点声,大点声。是不是他死了?快跟妈说。”
崔建国嘬了口烟,过来帮着林春雨扯牛缰绳,任凭朵儿妈屋里大骂也没撒手。可当他转脸看到闺女崔玉芬满脸怒气瞪着大眼站在门口的时候,马上转身,紧走两步趴在窗台上大吼道:“老白家,别骂了。是我,我没死,我就是崔建国!”
屋里骂声嘎然而止,再没了一点动静——显然,一个很久不下炕的女人,这时候的本事只有会动的脑子和这张会说话的嘴巴了。年轻时就吓破了胆的她,听到那一声大喊之后,便“刺”的一股热尿湿了一裤裆,再不吱声了。
止住了朵儿妈的咒骂声,崔建国从台阶上下来,看了眼站在院子的明国汪,继续指挥牵着牛往外拉。
“嗨,住手!嗨,先等等,先住手!”
随着一声大喊,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林树民分开人群来到崔建国面前,抬眉毛瞪了他一眼,转身又站在了明国汪面前。
久经沙场的崔建国先是吃了一惊,但仅仅是片刻之后,便镇定了下来。肥大的身躯转动了一下,瞥了一眼树民,鼻子里“哼”了一声、嘴里蹦出了几个字:“愣头小子!”
他不慌不忙的迈开方步拖着肥大的裤腿走到房门口的石头台阶上喊道:“真是要变天了,是个人就敢出来说话了?趁着有镇领导在,
既然有人叫板,咱就说道说道。我看要是不好好“敲打敲打”你们,我这个当家人也没法儿给上头一个交代。计划生育天天讲,你白大懒就知道天一黑就关起门来搂着老婆逍遥。看看你这一堆孩子,能有钱交税吗?国家计划生育三令五申的你就是不听,该!再说,今年庄稼都收了,去年的农业税还有没交上来的。每个欠缴户都要先把牲口牵到村部去等着处理。这次明镇长来咱们堡就是要数据、要结果的。别说你个愣头小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
满院子的人同时望着崔建国,看他讲完了把目光移给明国汪,也随着都把目光又投向了明国汪。
白见喜一家人抓住这个机会护在牛前边,也把目光投向这边。
林春雨瞪着母狗眼儿同样等着镇领导的表态。
明国汪环顾了一下四周,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