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圈旁边,玩儿的正兴起的几个光屁股小孩子,模仿着崔建国气派的讲话样子神气的说:“交个屁呀,那会儿我哒还说交了粮就没得吃了,没得吃就像村长他妈一样饿死啦。你们交吧,我俩是不交。看小黑猪都同意啦,看它一个劲儿的跟着哼哼!我也同意不交!”说罢,他们举起了小手洋洋自得的看着满院子的人天真的笑着。
屋里趴在窗户上的白菊看院子里的小朋友们喊,也隔着窗户大喊着:“我也同意。交了就把妈饿死了,不交!”
满院子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短暂的笑声后即刻又恢复了平静,死一样的平静——每个人心里都紧绷上了一根弦,又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崔建国。
崔建国刚才的笑脸瞬间成了紫茄子脸,大声喊道:“谁家孩子,别在这里捣乱。快!出去玩儿去,谁家孩子?快去!”
喊话的同时,他的眼神又一次撇向了站在那里的明国汪。
明国汪瞅着几个天真的小孩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并没理会崔建国,却把目光递给了站在面前的林树民,还是依旧没说话。
“明老师、明镇长!书本上我只听说过地主恶霸、国民党汉奸抢东西。现在是什么年代了,你前些年在讲台上是怎么给我讲的?来!当着你学生的面儿,你再给我们农民兄弟讲一遍!”
“树民!”
明国汪终于开口了,可只亲切的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家地少孩子多,年年吃饭都是问题。再牵走牛让他家怎么过?改革开放的口号喊了多少年,堡里为啥还这么穷?现在您是父母官,不该思考一下吗?”
林树民嘴上硬巴巴的居然用了个您字,这个字眼儿是砾城人不会讲的,在砾城的字典里根本没有的字。他用这个一院子人听着别扭的字讲着道理,两眼却又用祈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老师。念过书的他知道——书本上说的不是这样的,现实更不应该是这样的!可眼下的这一幕,哎!他用这个感叹词结束了自己莽撞的问话。
假如说刚才院儿里的空气一度是紧张的,那现在绝对可以用凝固这个词来形容了。连这么多年叱诧风云的崔建国甚至都替这个“楞头小子”担心起来,傻在了那里,眼前的局面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龙珠峪咋又冒出你个楞头孙子来。这是镇长啊!你林家是隔辈儿的疯了?”崔建国嘟噜着的肥厚嘴唇里开始骂街。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火候儿已到,表现的机会来了——他眯缝了一下眼睛,立刻又瞪得比一旁的牛眼还大,大步冲向了白朵儿,抓住了他手里的缰绳。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门口人堆里站着的玉芬一个箭步过来,挡在了朵儿前边,同时从父亲手里夺过缰绳攥在手里眼睛瞪着他。
崔建国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闺女是这种表现!转头望了一眼明国汪,咬了咬后槽牙,一把把玉芬扯倒在一旁的粪堆上,又伸手去要拉朵儿。
白见喜见状松开了牛脖子,顺手抄起立在牛槽上的粪叉子双手颤抖着指向崔建国。满院子人看的很清楚,仿佛他干瘦的脑袋和麻杆儿一样的身子都在跟着颤动一样。
一旁的林春雨看村长动了手,给几个小伙子递了个眼色,一起往林树民哥俩儿这边涌过来,他站在树民一旁小声说:“二爷,惹祸啦!扯呼吧!”一边又做出随时出击的架势。
树民并没有丝毫反应,依旧身子站的直直的,扬着眉毛盯着老师。
眼看着院子里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人群里却走出了林喜盛。这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他不慌不忙的来到妹夫白见喜跟前,抬手按着颤抖的粪叉子转头同样把目光递给了明国汪。这个白家大舅哥的出现,更是令人群惊讶起来——这么多年,龙珠峪人还是头一回见这个“摊儿主”正面出手。
明国汪再也站不住了。大步进屋,扶着炕沿看了眼炕上的朵儿妈,又推门在西屋里挨个揭开缸盖看过后,手扶着粮食缸闭着眼低下了头。片刻之后,他眨巴了几下眼睛大踏步出院,在崔建国下垂的脸蛋子上甩手一个响亮的耳光,随即出了院子。
这一声,让整个院子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了,木头雕塑一般惊呆在那里——镇长怎么会打村长?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难道是这回镇里领导没有伺候好?没有喝好?还是。。。。。。。人们心里猜想着各种答案,又把这种疑问齐刷刷的聚焦到挨打的崔建国脸上——这个当了快三十年村长的崔建国,就轻驾熟应对上面的讨好手段从来没失过手,从来都是以自己得到奖励而收场。今儿怎么会是这么个结局?这是怎么了?这个新来的镇长怎么了?他肉乎乎的大手摸着发烧脸蛋子也傻在了那里。
“走!真他奶奶的邪了门了!这他妈唱的哪一出儿啊?”嘴里骂着,崔建国狠狠的扫视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头也没回的也出了院门。
院子里传出了从未有过的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