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祷的钟声响了。菲利普离开小屋,朝地下室的进口走去。他朝修道院的大门瞥了一眼,惊奇地看见建筑匠汤姆正和全体采石工往院里走。他们怎么回来了?汤姆说过他要离开一星期,而采石工将不定期地留在那儿。菲利普赶紧快步迎上前去。
他走到跟前,发现他们个个面带倦容,垂头丧气,像是发生了什么特别难受的事。“怎么了?”他说,“你们怎么回来了?”
“坏消息,”建筑匠汤姆说。
整个晚祷期间,菲利普都满腹怒气,珀西伯爵的作为实在太气人了。这件事的是非是毫无疑问的,国王的旨意一清二楚,宣布旨意时伯爵本人就在场,而且修道院的开采权是记录在案的。菲利普的右脚在地下室的石头地板上急切而愤怒地敲着鼓点。他正在被人掠夺,珀西也完全可能从一座教堂的金库中盗取银币,这是毫无借口可言的,珀西是在公然对抗上帝和国王。但最糟糕的是,除非菲利普能够从采石场无偿地得到石头,否则他就无法修建新的大教堂。他完全是按照最低预算来工作的,如果他不得不按市价购买石料,并且从更远的地方运来,那就根本建不起大教堂了。他就得再等上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就是说,要再过六七年,他才能重新在一座大教堂中做祈祷,想到这里简直难以忍受。
晚祷之后,他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把这一消息通报给修士们。
他创立了一种掌握这种会议的诀窍。副院长助理雷米吉乌斯依旧为菲利普那次在选举中击败他而耿耿于怀,时常在商讨修道院事务时表示他的不满。他是个保守、刻板、缺乏想象力的人,他那套管理修道院的主张全部都和菲利普相悖。在选举中支持雷米吉乌斯的兄弟们在会上趋于支持他:中风的司铎安德鲁;巡察皮埃尔,他心胸狭窄的态度似乎与他的工作相吻合;还有懒惰的司库,小个子约翰。与此类似,菲利普最亲密的同事是帮他竞选的那些人:老司务白头卡思伯特;年轻的米利乌斯,他受命担任菲利普新设的控制修道院财政的司财。菲利普总让米利乌斯同雷米吉乌斯辩论。遇到重大事情,菲利普通常总与米利乌斯事先商量妥当,即使没有商量,米利乌斯也完全可靠,他会提出一个与菲利普的想法很接近的观点。然后,菲利普就可以像个不偏不倚的仲裁人似的加以总结,虽说雷米吉乌斯从来没有得逞,但菲利普时常接受他的一些论据,或采取他的部分建议,以保持领导人之间一致的感觉。
修士们被珀西伯爵的做法激怒了。当斯蒂芬国王赐予修道院自由采石和伐木权的时候,修士们都欢欣鼓舞,但如今他们为珀西竟敢违抗国王的旨意义愤填膺。
然而,当抗议声渐渐平息下去时,雷米吉乌斯却提出了异议。“记得我一年以前这么说过,”他开始说,“采石场归伯爵所有,但我们有权开采的协议,从一开始就不能令人满意,我们应该坚持拥有全部所有权。”
尽管这番话里有其合理成分,但菲利普采纳起来并不更容易。全部所有权本是他和里甘夫人达成的协议,但她在最后一刻却耍弄了他。他禁不住想说,这已经是他能达到的最好条款了,他倒愿意看看,在充满狡诈谜团的宫廷上,雷米吉乌斯能不能做得更出色。但他咬住了牙关没有那样讲,因为他毕竟是副院长,事情出了差错时,应该由他负责。
米利乌斯出来救他的驾了。“指望国王把采石场的全部所有权都赐给我们固然再好不过了,但他没有,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
“我认为事情很清楚,”雷米吉乌斯立即说,“我们既然无法亲自赶走伯爵的人,我们只有请国王来办。我们应该派一个代表团去见他,吁请他强制执行他的旨意。”
一片低声赞同的耳语。司铎安德鲁说:“我们应该派遣最机灵、口才最好的代表。”
菲利普明白,雷米吉乌斯和安德鲁把他们自己视为代表团的领导了。
雷米吉乌斯说:“在国王听取了发生的事情之后,我看珀西·汉姆雷的夏陵伯爵当不了很久了。”
菲利普可没有这种把握。
“国王在哪里?”安德鲁想了想又补充说,“有人知道吗?”
菲利普最近去过温切斯特,在那儿听到了国王的动向。“他到诺曼底去了,”他说。
米利乌斯马上接口说:“要追上他可要很长时间呢。”
“寻求正义总要耐心,”雷米吉乌斯目空一切地拖长声音说。
“我们要是每天都用来寻求正义的话,就别盖我们新的大教堂了,”米利乌斯回答说。他的腔调表明,他对雷米吉乌斯宁肯推迟修建计划气恼极了。菲利普和他有同感。米利乌斯继续说:“这还不是我们唯一的问题。就算我们找到了国王,我们还得说服他听取我们的要求。这可能又要几个星期。然后,他也许会给珀西申辩的机会——还要再耽搁下去……”
“珀西会怎么为自己辩解呢?”雷米吉乌斯暴躁地说。
米利乌斯回答:“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他总会想出些话来的。”
“但是到最后国王还得信守诺言。”
人们听到一个新的声音说:“别那么肯定。”大家都扭过头去看,说话的人是蒂莫西兄弟,修道院中最年老的修士。他是个矮小、谦恭的人,平时很少开口,但一旦讲起话来,是值得听取的。菲利普有时想,蒂莫西真该当副院长。他通常在会上从头到尾像是打瞌睡,但此时他身体前倾,眼睛自信得发亮。“国王是要投机的,”他继续说,“他经常处于威胁之下:来自国内的叛乱和来自邻国的进攻。他需要同盟者。珀西伯爵是个手下有很多骑士的强有力的人物。在我们请愿时,如果国王恰好需要珀西,我们就会遭到拒绝,他根本不会考虑我们有理。国王不是完美无缺的。只有一个真正的法官,那就是上帝。”他又坐回去,背靠着墙,半合着眼,如同对自己发言的反应毫无兴趣。菲利普没敢笑出来;蒂莫西充分而系统地表达了菲利普对向国王请求公道的疑虑。
雷米吉乌斯不情愿放弃漫长而激动人心的法兰西之旅,以及在宫廷露面的风头;然而他却无法与蒂莫西的逻辑抗争。“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呢?”他说。
菲利普也不知道。郡守不大可能干预这件事,珀西太有实力了,一个小小的郡守绝对左右不了他。主教也靠不住。实在让人沮丧。但菲利普不甘心坐视失败,如果他非亲自出马的话,就一定要把采石场夺回来。
这时他想出一个主意。
“稍等一等,”他说。
这事需要修道院中所有身强力壮的兄弟们同心同德……这事如同一次没有武器的军事行动,需要认真策划……他们需要两天的干粮……
“我不知道这一招有没有效,但值得一试,”他说,“听我说说吧。”
他把他的计划告诉了大家。
他们几乎立刻就出发了,三十名修士,十名见习修士,黑脸奥托和他的全班人马,建筑匠汤姆和阿尔弗雷德,两匹马和一辆车。天黑之后,他们点起灯笼照路。半夜,他们停下来休息,吃了一顿厨房仓促预备的野餐:鸡、白面包和红葡萄酒。菲利普一贯主张,干重活儿就要奖以好伙食。等他们继续列队前进时,他们唱起了本该在修道院做的祈祷。
在夜间最黑的某个时刻,在前面带路的建筑匠汤姆,举起一只手拦住了他们。他对菲利普说:“到采石场只有一英里路了。”
“好极了,”菲利普说。他轻声对修士们说:“脱下你们的木底鞋和皮便鞋,换上毡靴。”他脱下自己的皮便鞋,换上了一双农民在冬天穿的软毡靴。
他挑出两名见习修士来。“爱德华和菲勒蒙,带着马匹车辆留在此地。别出声,等到天大亮以后,再来和大家会合。清楚了吗?”
“是的,神父,”他们齐声答应。
“好吧,其余的人,”菲利普说,“跟着建筑匠汤姆,现在,请千万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