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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第1页)

楚画答:也没。

梨花问:好。好哇!桑葚等着他呐,桑葚等了他一辈子了。妈跟桑葚说过,只要天奎有一口气,就会爬回来。只要天奎回来,就会娶她。这回好了,妈找桑葚克。妈这就克找桑葚克。你大哥一回来,就叫他们成亲。梨花往外走。

谢天书和林香雨想拦,却拦不住。

楚画拉住梨花问:妈,您别走哇?我还饿着呢?

梨花突然醒悟:哟。可不。看妈糊涂的,忘了你进了家门还没吃饭。你爱吃老窝瓜,妈给你炖老窝瓜克。梨花往厨房走了。

谢天书说:楚大夫,真是对不起?这种情形,我们也没有想到。

楚画掏出手帕拭拭眼睛,开始穿袜子。

林香雨说:楚大夫,真是不好意思。请您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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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完袜子又穿上鞋,抹身走了。

谢天书和林香雨尴尬地不知道是阻止还是送,待楚画出了门,林香雨才追到门外,楚画已经不见了。

2 沙沙沙

秋傻子来到城市,来到城市中的公园,使在水泥建筑包围中的树也清新,草也清新。迈着抑或忧伤,抑或兴奋,抑或委屈,抑或不安的步子,轻轻地趟动青草,让露水打湿鞋,打湿小腿,再打湿裙子。沉重欢快忧伤激动的情绪被沙沙沙的雨声敲击着。细小雨滴垂落到头上,肩上,脸上,心上。树叶上滑落下来的水珠一滴,两滴砸落头顶,树叶也颤,心也颤。一只白色的小鸟悄然消失在树丛中,又有一只大鸟卟噜噜飞起,噗噜噜在竖直的雨丝中上下翻飞,盘旋。就像你的心绪。

楚画停下来,扬起脸,稀疏的雨丝点击着她的左脸右脸额头嘴唇鼻尖,针灸一样刺激。正如她的心绪被委屈、忧伤、惊喜、茫然、不安所措。已经好多年没哭过了,怎么突然就哭了?已经好多年没叫过妈了,怎么突然就叫了妈?怎么就有了爱与被爱的惊喜,有了苦难衬托幸福的感伤,有了无端地幻化成另一个人的惊悸与委屈。透过雨丝,穿越时空,楚画看见另一个她光着脚站在雪里。六岁就被送人了,她的大腿里最嫩的地方总是被掐得青一块紫一块,总是背着人哭,背着人喊妈妈?饿得偷着吃猪食,到人家包米地里偷着啃人家的青包米,13岁才穿上衣裳,冬天光着脚,端着一大盆猪食出去喂猪,和牲口一起睡在草栏子里,身上盖着乌拉草……那是另一个她,另一个世界里的楚画。是不是人的命运与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人有重大关系?她自由,放松,随意,不缰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一位老妈妈。这位老妈妈抱着她痛哭,忏悔,要给她跪下,为的是让女儿叫她一声妈。她委屈又幸福地喊了一声妈后,心灵和人生好像有了去处或者是有了归宿。楚画扬着脸,闭上眼睛,感受着雨丝点击她左脸右脸额头嘴唇鼻尖,针灸一样刺激。世界只有带着沙沙沙声的雨滴。她两弧长而整齐的睫毛向上翘翘着,颤动着。有两滴泪与秋傻子混和的水珠从眼角滑落向白里透红的面颊,滞留在粉红的耳垂处。秋傻子以绵长无极的沙沙声将她分解了,将她幻化成另一个女人,将她融入一个苦难的心灵,将她吸入一个陌生的地方……

3 幻视幻听(1)

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谢天书和林香雨无可奈何地看着。林香雨惋惜地说看样子人家不能来了。谢天书又叹气又摇头: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一抹身就走。一闪即逝。昙花一现。没来得及画就辍笔了。林香雨说,也许,楚主任的这个妹妹真就是妈说的天云。要么咱们把妈兜里收藏的那缕头发和楚画的头发拿去化验一下?谢天书说,你的神经也出毛病了?二姐要是活着今年都是52岁了。楚大夫才28。林香雨拍拍前额说,那就是她长得太像二姐。谢天书说像不像我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二姐。林香雨说要么查查楚画她妈?也许她妈就是天云?肯定是有什么缘分。谢天书说我也觉得是有什么缘分。母亲一边往各屋里看,一边念叨天云?天云!天云呢?妈的天云呢?林香雨说,看来,找不到楚画,妈是不能甘心了。谢天书说,最怕抹身就走,真就抹身就走了。再求人家,咱们也很难开口。林香雨说,要么,我再跟楚主任说说?

敲门声。林香雨开门,是楚画。楚画又换了一套衣服,依然是白色牛仔,白休闲鞋。

母亲跑过来,乐了:天云?是妈的天云?捧住楚画的脸看,妈老是梦见你长得俊。越长越俊。俊。真俊。和桑葚一样俊。好啦!妈的天云回来了,打从今儿个起,就单单盼天奎吧。妈先把桑葚找回来,等你大哥一到,就叫他们成亲。母亲说着往外走。楚画想止住她,说,大娘……母亲不高兴了,转回身瞅着楚画问,啥?你叫妈啥?楚画醒悟,急忙改口说,啊!妈。妈妈!母亲扑哧乐了说,天云,咋叫不出妈呢?楚画一时答不上来。母亲问,天云,叫声妈咋这么费劲呢?楚画说,从妈把我给了皮货商那天开始,我就没叫过妈,所以叫不出来。母亲一下子搂住楚画说,真难为我女儿了。都是妈不好。妈对不起你呀?母亲再次用双手捧着楚画的脸看说,天云,再叫声妈?楚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母亲脸上带着泪乐了,说,儿女就像妈的小鸟,不管飞多远,早晚会飞回来的。天奎一准回来。楚画揩揩泪说,妈,您老到阳台上望着,大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回来。母亲说,可真的,也不知道你大哥能不能找到这儿。说着去了阳台。

楚画进了客厅,走到窗前,用手帕拭拭眼睛,就对着窗外的秋雨凝神。她觉得自己被绵长而厚重的母爱缠绕着坠入一个苦难的世界。在那里她看见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颗心被苦难和爱震裂了,在等待她去修补。谢天书和林香雨也跟进客厅,看着楚画。大家就这样沉默了一阵之后,林香雨走到楚画身边轻轻地叫一声楚大夫……

楚画回过身说:林老师,叫我楚画吧。画画的画。

林香雨说:好吧,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林香雨拉着楚画在沙发上坐下来,楚画问:谢老师,林老师,天云是怎么回事?

谢天书说:是我二姐。五岁时父亲背着我母亲把她给了一个皮货商。妈知道之后冲出家门追皮货商去了。七天后,妈回来了。疯疯癫癫了三个月才好。

楚画说:这样看来,大娘的精神病已经在几十年前就埋下伏笔了。

谢天书说:您说咱妈是精神病?

楚画说:大娘是比较典型的老年精神病初期。

谢天书像接到判决书一样,抬起头来,张开嘴,长叹一声,眼泪哗地下来了。

林香雨说:咱妈旧社会那么苦,现在正应该是享福的时候哇!怎么会这样啊?她望着阳台上的婆婆突然哭了。哭的声音越来越大。

母亲坐在阳台上凝视着前方。林香雨的哭泣声经过母亲的头顶向由秋傻子雨丝编织的空间弥漫开去。就在这样的空间里,大儿子谢天奎一身褴褛地向母亲走来。母亲站了起来,招招手说,天奎,妈在这儿。天奎又消失了。母亲眼巴巴地望着。

林香雨的哭泣声止了,谢天书也在擦泪。

楚画说:大娘的病症之一是幻视幻听。我分析,大娘坐在阳台上并没有看到眼前的城市和立交桥,而是故乡或者是往事。

林香雨说:您是说,母亲对现实是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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