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馨道:“好像是因罪没入宫中为奴的小姐。”
我淡淡一笑道:“这就难怪了。此女不是池中之物,绝不可小觑。”
正说着,不觉已到了守坤宫的大门口。执事宫女桂旗亲自迎了出来,笑道:“大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来得最早。”说罢深深行了一礼。
我还礼道:“元日请安,玉机不敢迟误。”
桂旗亲自扶起我,“娘娘更衣的时候还念叨起大人,说是大人今日回宫,数年未见,想必更美了。奴婢一瞧,果然如此。娘娘见了大人也会欢喜的。”
我微笑道:“玉机离宫数年,不能侍奉皇后娘娘左右,甚是惭愧。每每念及皇后娘娘的知遇之恩,无以为报,不由焦首痛心,恨不能立刻回宫。只是礼法拘着,却是无可奈何。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桂旗道:“皇后娘娘对大人辞官守孝嘉许不已,怎会怪罪?”说着引我进了椒房殿,“大人先用些茶点,稍待片刻。一会儿众妃嫔女官就该到了。”说罢躬身退了下去。
椒房殿比三年前更加寒冷幽深,鸠羽色的重幕低垂壁立,陈旧得仿佛掀一掀就会飞出许多灰败的蛾子。殿角的花架子上搁着艳若朝霞的红梅和一尘不染的牡丹绢花,花香裹挟在淡淡的药气中,就像病黄的面色上一层刻意涂抹的胭脂。红木架子上满满摆了一墙的珍贵古玩,被擦得闪闪发亮,如一双双亘古犹存的冷眼。哥窑的青瓷香炉中散出笔直的香烟,如娓娓而诉的美好往事,都变得淡远了。
殿中有些阴冷气闷,于是我自在廊下站着,贪恋那里的一抹暖阳。忽见西配殿中走出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头戴金环,身着练色藻纹朝服,双手执笏。她身材尚未长成,但身姿笔挺,秀若春山,静如秋水。我心中忽然产生一丝奇异的感觉,悄悄向芳馨道:“那定是新入宫的女巡女史,想来是祁阳公主的侍读。小小年纪,倒端得很稳。”
芳馨掩口笑道:“当年姑娘就是这样的。”
我微微吃惊道:“果真么?”
芳馨微微一笑道:“实不相瞒,当年姑娘初入宫的时候,比这位大人端得还要稳当呢。奴婢们私下里没少笑过,只因后来见到姑娘待人好,学问又好,才不笑了。”
我瞟她一眼,嗔道:“难道姑姑也笑了?”
芳馨垂头道:“奴婢……有罪。”
那少女缓缓走上前来,深深一拜:“下官女巡龚氏佩佩,参见女录大人。大人万福。”
我忙将她扶起:“龚大人不必多礼。佩环济济,金石锵锵,好名字。”
龚佩佩微笑道:“大人过奖。下官久闻大人英名,今日得见芳容,不胜欣喜。”
我笑道:“妹妹客气。不知妹妹是守坤宫里哪位公主的侍读?”
龚佩佩道:“下官是咸平十七年春天入宫,正是祁阳公主的侍读。守坤宫虽然有华阳和祁阳两位公主,侍读却只有下官一个。”
我奇道:“这是为何?”
龚佩佩道:“这……下官也不知道,下官从未见过华阳公主的侍读。”
芳馨道:“姑娘,华阳公主在咸平十五年是选过女巡的,只因公主殿下不喜欢那位女巡,便回了皇后,遣她出宫了。换了两位,也还是如此,后来便不再选了。所以华阳公主殿下没有侍读。”
我闭目思忖。我离开皇宫之时,华阳公主还只有四周岁,我还曾给她说过蒯彻与韩信的故事,她也都一一领受。她的聪明坚毅,实不在高曜之下。若说她不愿意让女巡陪伴,倒也不出奇。我淡然一笑,向龚佩佩道:“咱们以后姐妹相称,大人下官的,听着生分。”
龚佩佩屈膝应了。忽见穆仙从偏殿中走了出来,向我行过礼后,方向龚佩佩道:“大人,公主在后面哭呢,皇后娘娘请您进去。”龚佩佩向我颔首致意,退了两步,方随穆仙进了椒房殿。
她修长的背影飘入大殿深处,练色朝衣顿时附上一层呆板的灰,缓缓消失在七扇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我问芳馨:“这位龚女巡是什么出身?”
芳馨左右看了一眼,轻声道:“是殿选的。不过奴婢听说,自从平阳公主出事,她的侍读苏女巡又卷入慎妃娘娘自尽的悬案中,皇后娘娘为二位公主选侍读便都很小心。华阳公主的几位侍读和这位龚女巡,都是大将军麾下的将领的女儿或侄女儿,都是皇后娘娘信得过的。”
我微一冷笑:“‘慎妃娘娘自尽的悬案’?施大人由掖庭令升为御史中丞,这么几年,竟还没有查清楚么?”
芳馨道:“这……奴婢也是听良辰无意中提起。悬案,想来是查不清楚了。只是……”她往大殿深处看了一眼,声音变得暧昧而低沉,似含深深惧意,“奴婢猜想,皇后对苏姑娘的疑心并未全然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