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被绿萼手中的羽扇扑得一闪,华阳似是察觉到我语气的异样,深深看了我一眼:“玉机姐姐,我知道母后是降礼下葬的,但是我不知道母后究竟所犯何罪。因不知道她的罪,我便想像孟宁一样,代母后请罪也不可得。我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我问父皇,父皇也不肯告诉我。我想,如果这宫里还有一个人能回答我的疑问,那就是你。”
皇帝不肯告诉她,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太小,二来诏书中那条“窥伺圣宫”的罪,实是因华阳公主无意中泄露了母亲的秘密而起。皇帝怕女儿知道真相而伤心自责,所以绝口不提。
我淡淡一笑道:“待公主长大了,也许陛下就肯告诉殿下了。”
华阳眉心一拧,顿时生出几分怒意:“你们都瞧我年纪小,所以敷衍我。”
我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殿下也不是第一日知道这种情形,何必为此事跑出来赌气?”
华阳凝眸半晌,终于气馁:“谁说我是为了此事?我只是不想对着那个封若水。”
封若水的容貌冠绝后宫,虽在岭南经历了几年贫苦的日子,却更添清冷沧桑之色,如海上的风和日丽中蕴含的凄风冷雨。我笑道:“封女史怎么了?”
华阳牙关一颤,压低了双眸:“她不是整日跟着我,便是和父皇说话。”
我甚是诧异:“这话怎么说?”
华阳道:“每次父皇来鹿鸣轩看我,都要和她说好一阵子话,也不知说些什么。”
我笑道:“也许陛下只是在询问封大人公主殿下的近况。”
华阳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理会我:“封女巡如果想攀龙附凤,就只管去好了,反正三妃里还缺着一个。再不济,昱贵妃从前居住的永和宫已经空下来了,她也当个贵嫔好了!”
我知道华阳不喜欢美貌的侍读,就是怕皇帝娶了去做妃嫔,这话无疑是有些怨气了。我笑道:“殿下多心了。”
华阳反驳道:“我没有多心,她就是存着这个心呢。我就是见不得她在父皇面前假正经的模样!”我低头抚一抚纱裙,无言以答。华阳追问道,“玉机姐姐怎么不说话?”
我只得道:“殿下这样说封女史,可有什么根据?”
华阳道:“任嬷嬷要回乡,昨天进宫来和我告别。”她抬眼问道,“玉机姐姐还记得任嬷嬷么?”
我怎能不记得?陆皇后死后,她的心腹婢仆穆仙和小罗等人在灵前殉主。乳母任氏是自幼服侍华阳公主的乳母,也被赶出了宫,这才换成了现在的乳母胡氏:“臣女记得她。”
华阳道:“我想旁人不知道,任嬷嬷一定知道母后的事情,于是我就悄悄地问她。初时她不肯告诉我,经不住我一再央求。正要说时,封氏忽然进来,只装作没有看见我,拉着任嬷嬷就出去了。任嬷嬷好不容易回来,我再问时,她无论如何也不告诉我了。本来我还留了好些东西要送给嬷嬷,不待我拿出来,她就匆匆出宫了。我讨厌封氏,她整日像个游魂一样!她既谄媚父皇,又何必整日跟着我?!”
我这才了然。原来封若水是奉了皇命看视华阳公主的,要让她永远也不知道陆皇后死亡和获罪的真相:“殿下可知道,殿下这样擅自出走,封女史定然会被严惩的。”
华阳摇头道:“严惩?绝不会!父皇那么喜欢她,才舍不得严惩呢。”
我笑道:“殿下不信?”
华阳道:“自是不信。”
我笑道:“今天陛下去国子监听讲去了,待回宫来,便知道如何了。”
华阳支颐想了想,道:“不若我和玉机姐姐打个赌,倘若封氏因此被父皇斥责,我便要乖乖回去,以后再不会一声不响地跑出来。倘若父皇没有惩罚封氏,玉机姐姐要立刻告诉我母后的事情!”
五指在袖中猛然攥紧:“这个……恕臣女不能答应。其实臣女也并不全然知道殿下所问的事,倘或有偏颇,倒误了殿下。殿下还是去问陛下的好。”
华阳冷冷道:“你们大人就是爱推脱!”我笑笑,不以为意。
忽听定乾宫的西北角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我忙示意她噤声,让她蹲在窗下。只听门外有人轻声问道:“是朱大人在里面么?”听声音依旧是乳母胡氏。
“是我。”我起身开了门,笑道,“嬷嬷怎么寻到这里来了?”
胡氏面有难色,道:“奴婢们到处都寻过了,只有这里……”
我笑道:“公主殿下不在这里。”说罢推开门,小小一间书房,一览无余。架上堆满了书籍奏章,桌上的笔横七竖八,奏疏摊开着,绿萼正研墨。任氏向里望了一眼,犹豫片刻,甚是失望:“惊扰大人了,请大人恕罪。”
我笑道:“无妨。嬷嬷请便。”
胡氏走后,我慢慢关了门,回头道:“他们搜过,便不会再来了,殿下可以安心了。”
华阳怒意消散了几分,感激道:“多谢……”
我叹道:“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就算不在乎封女史,难道连胡嬷嬷也不在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