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秦云市的时候正当正午,白热的太阳当头照着,那辆蓝色的中巴吐出几十个满面倦容、散发着酸臭气味的旅客,和一堆杂七杂八的行李后,就像一头年老体衰、终于长途奔波后到达目的地的怪兽,趴在停车场的一滩污水上,奄奄一息。五颜六色的旅客和一堆五花八门的行李,变戏法似的转眼消失在白花花的阳光中。我坐在我娘巨大的嫁妆箱上,炙热的阳光箱子热得发烫,不知是要燃烧还是消融。阳光从头顶照下来,穿过我的身体,和路面的温热融为一体。
我就那样坐在阳光里,坐在熙来攘往的1986年夏末的秦云车站广场上,瞅着把我从家里带到这个陌生地方的破旧的、伤痕累累、筋疲力竭的中巴,不知坐了多长时间。当汗水被阳光晒干,再也淌不出来时,我仿佛才从半睡半醒中惊醒过来。陌生的车站,操着陌生口音的陌生人群,一齐从四面八方向我挤来。我有些慌乱,站起身打量我的箱子。这口箱子看起来很大,我知道它其实不像看起来那么沉,它是我爸从家里一口气驮到车站的。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自己。我默念着这句话,总觉得哪里不合适,到底哪不合适呢?当我在众目睽睽下打开箱子,从一大袋炒面和几件衣服中扯出一根可以捆绑箱子的绳子时,我终于想起来,刘景田不见了。
刘景田不见了。准确地说,是刘景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刘景田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完全没有印象。我也想不起来车是怎么进站,一车的人怎么消失的。总之,最后,就只剩了我和我娘的嫁妆箱子,稳稳当当的安放在停车场里。意识到这点后,我的疲倦一扫而光。我学着我爸的样子,把绳子折成两道,铺地面上,把箱子立起来,靠箱子的两个角走路,扭过来,再扭过去,箱子就走到绳子正中了。我把箱子平放在绳子正中,在箱顶处绾一下,然后兵分两路,从两侧绕过去,绳头在箱底汇合后,打了结,再分开绕到箱顶,再打个活扣。我把两只胳膊从这两只扣里伸进去,还行,刚合适。可是,当我背起箱子的时候,怎么也翻不起身来。我双脚使劲朝后蹬,脊背使劲朝前拽,双脚总是滑到前面,而箱子朝前晃上几晃后,依旧稳稳靠着我的背,矗立在地面上。正当我左右折腾的时候,过来一对夫妇,他们用我听不懂的方言朝我说话。我一边胡乱摇头,一边继续挣扎着起身。还好,我还是看出来了,他们想帮我。夫妻俩一边一个,慢慢抬箱子,我顺势站了起来。他们嘴里还说着什么,可我听不懂,也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一背起箱子,我就只能使劲的勾着头,用全部的力量平衡着背上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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