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渠在县廨处理条陈忙了近乎一整日,临近傍晚,他正打算回去,收拾好东西看到公房小窗外站着一个小小身影。
他挑开帘子看到了顶着一只大帽子的十六娘。
小十六娘瞅瞅他,登时转过身蹭蹭蹭跑出了门。
裴渠放下帘子出门,外面却不见了十六娘身影。他甚至以为方才全是幻觉,直到走了一段,出了宣阳坊,一回头,却见十六娘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裴渠倏地止住步子,回头问:“跟着我做什么?”
“不干什么……”低低的稚气声音。
裴渠与她僵持了一会儿,转回身继续往前走,而十六娘亦是跟了他一路。到平康坊北曲的小宅时,小丫头已是走出了一身汗。
裴渠在门口止住步子,抬手敲了敲门,十六娘则拿下大帽子拼命扇风。
她扇得正起劲时,门忽打开了。
小十六娘看看来人,抬起头张了张嘴,果然一副惊愕的模样。她掉了一颗门牙,张着嘴看起来有些滑稽。
前来开门的沈凤阁也是愣了一愣。
她忽喊了一声:“台主伯——”顿了顿:“爹爹……”
☆、第64章 忍耐
沈凤阁愣了一愣;只见眼前小人斜挎着一个包袱;大帽子捧在怀里;满头是汗。她见他不应声,又转了转眼珠子喊道:“台主是我爹爹对不对?”
沈凤阁回过神来;却是看向裴渠;面上恢复常色:“你带她来的吗?”
还未待裴渠回答,小十六娘抢先交代:“是我偷偷跟着来的!”
诚实的小孩子按说该得到表扬,可却没想到她话刚说完;沈凤阁将裴渠拽进屋内;迅速关上门,竟是将她关在了门外。
小十六娘完全看懵;仰头看着旧旧的木板门发愣;但忽然就上前贴住门板细听声音。
而门内;沈凤阁正蹙眉质问裴渠:“你就任由她跟着吗?你知道她是如何离的袁府,又是如何知道去找你的吗?”
小丫头来意不明,且张口就喊他爹,看起来像是离家出走,可谁知道这其中是什么缘故?小孩子心思纯善,被人利用了怎么办?
“台主是担心有人会顺着十六娘寻到这地方么?若只是因为此,大可不必这样冷酷地对待一个小孩子。”裴渠顿了顿,续道:“毕竟想要用十六娘当饵钓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他话音刚落,门外紧接着就传来一声应和:“就是就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话者正是听到了二人对话的小十六娘。
沈凤阁显是有些意外,却还是问裴渠:“一路上当真没有什么异常?”
裴渠刚要回答,外面淘气的小娃又抢着嚷道:“没有没有!没有人怂恿我出来找爹爹,我是自己偷偷来的,没有人知道的。”
裴渠闻言转过身去,替沈凤阁继续发问:“那你为何会想到去找我?”
小娃隔着门板老实交代:“我走丢了……就只好去县廨。”她声音有点委屈,离家出走的小娃竟然觉得委屈!沈凤阁开了门,将耷拉着脑袋的小十六娘从门外拎进来,板着脸道:“你一声不吭出了门,你爷娘不担心吗?”
“太师府里的娘亲回汴州老家了……太师府里的爹爹也忙了好久不着家。”小十六言语中特意将生她的双亲和养她的双亲区分开来,吸吸鼻子,仍旧垂着脑袋。
裴渠拿过她怀里抱着的帽子,她正好腾出手来整了整肩上斜挎着的包袱带子,挪正后接着道:“我错了。”
小丫头认错比谁都快,看着很乖,心里歪歪肠子多的是,简直是狡诈界的高手。
高冷的沈凤阁没给她好脸色看,转过身就往屋里去了,她便只能抬起脑袋和裴渠大眼瞪小眼。裴渠瞥瞥屋那边,示意她过去说点好话,小丫头却鼓了鼓腮帮子杵在原地不动。
她想,好不容易撞上狗屎运才碰见台主爹爹,可台主爹爹却还给她坏脸色看,实在是令人高兴不起来。
小十六娘也是个臭脾气,自认为已经认过一次错,再低头实在是没出息,便一动也不动。
裴渠知她是与沈凤阁杠上了,又明白沈凤阁在与孩子相处一事上十分低能,便不打算插手,而是径直回屋看南山去了。
南山上回醒过一次后便又一直昏睡,实在令人担心。屋中光线愈发黯淡,北曲的歌乐声则又响起来。
裴渠给南山喂完水,起身点灯,又顺手卷起窗边竹帘,瞥见沈凤阁走到院子里,与小丫头你瞪我我瞪你地对峙了一会儿,最后无可奈何地将小丫头拎进了屋。
蝉鸣一声弱过一声,渐渐低了下去。暑气随西沉的日头缓慢消减,厨舍里饭菜香弥漫,小仆将晚饭端到堂屋中摆好,临时凑在一起的“一家人”便开始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