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天,关晞问关母,听说那谁谁自己打针,往血管里头打兴奋剂,这样晚上睡两个小时就够了,你也给我打针呗?
关母终于找到关晞的班主任,一位年轻正气的数学老师,帮她做思想工作。数学老师劝关晞适当休息,少做几道题。第二天,关晞的市联考成绩出来了,数学老师欣喜若狂,忍不住又对关晞说,保持这股劲头,继续刷题,熬几年,一定能读好大学,改变自己的人生。
即使付出健康的代价吗?关晞没有问,数学老师没有提。
两个人很默契。
因为她这样的孩子,两手空空,除了献出沉重的肉身,别无选择。
最后,数学老师告诉关晞: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
关晞靠着做题,成为衰败的工人子弟学校几十年来唯一一个考上省重点高中的小孩,全公费。
三年后,她又靠做题拿到奖学金资助,去越城一所985读大学。
四年后,她继续解决问题,读高校研究生,提前修满学分毕业。
毕业后,她又靠优异的解决问题能力,不断升职、不断跳槽,置下资产,拿到优渥的薪水。
熬了几年又几年,她多少有些亚健康。荨麻疹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关晞的青春期,又在她每个憋着劲往上走的重大时刻,准时浮现在皮肤上。
如今,关晞已经清楚,人生不是做题。人生的大部分问题其实无解,做题没用。
肉身如此脆弱、如此沉重。就算千辛万苦考上好大学,也只会获得“小镇做题家”的自嘲。而高昂的房价,更是在野心勃勃的年轻人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如今,已经没人再提“王侯将相,宁有种乎”。随着炒房时代共同冷却的,是年轻人向上攀爬的野心。阶层壁垒初见端倪,穷人的影子如潮水般从社会话语中退却,能被看见的,只有富人的“松弛感”。
关晞想着,接过陈家娴归还的药膏,收进抽屉里。
陈家娴看着她,欲言又止。
关晞很直接地问:“你想说什么?”
“谢谢晞姐帮我,您快点下班吧。”陈家娴迟疑了很久后,说,“我可以一个人练习。”
关晞看着陈家娴。
当人两手空空。她的选择只有用一具脆弱的肉身,在全部拥堵的棋盘上,蹚出自己的路。
她是,她也一样。
关晞没有说“早点休息”这样的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关晞伸出手,拍了拍陈家娴的肩。
……
欲望,是什么。
大概就是这股,始终烧灼、始终不甘、始终执拗的火吧。
而星星之火,也有燎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