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边说着边给孟氏使眼色,孟氏知趣地凑上来,附和道:“就是,这心里不舒坦了,家如何想回去?眼下我们虽是在难民营,但几日后去到辽渊,这学堂还是要照旧让他去的,你说你现在和他关系闹崩了,日后那学堂如何愿意去?终究是个孩子,还得多照顾照顾他的心情不是?”
??沈鸢在粮车外的火堆旁里煮了些水,烫了烫破旧的杯盏,便端着朝另一粮车去,到了门前正欲开门,她的脚步停了停,留了个心眼,轻轻将门推开一点点,小心地倾听从里面传出来的两人交谈的声音。
方才见到赵言的那一瞬间,他心底涌起的那股不知名的戾气叫沈鸢疑惑。但她也明白,此人并不像表现出来那样谦虚憨厚忠实。
如果沈鸢并不会读心术,也许会和赖老二、孟氏一般认为他是个好孩子,但是,沈鸢的眼睛像一个敏锐的监察机关,任何小心思和伪装都逃不过她的视线。
??“赵公,何事约我前来?我寻思着下次咱能否约个别处,我这处境你也看见了,方才差点被我娘打死!”赖顺灌了一口凉水,垂着眼埋怨道,“我爹死得早,我从小就和我娘不对付,好不容易赶上这么大的战事,还以为自此就能摆脱我娘那个控制狂,没想到栽在你手上了。”
??“我这几日心里不舒坦,思来想去,你我从小玩到大,便也只有找你吐吐苦水较为妥当
。”赵言笑得无奈,伸手从桌下拿出些吃食。
??赖顺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他近日刚刚中了秀才,有了这等光耀门楣的事,怎还会心里不舒坦?若是自己哪日中了秀才,他家里人不得张灯结彩,横竖得来个几千桌的大仪式,开席摆酒,宴请全村,好好为他庆贺一番!
??“赵公这是因何不舒坦?”赖顺见他眉头紧蹙,眼下隐隐怒意,不像是闹着玩,便出声询问。
??赵言怒意不减,敞开心扉道:“今日你来也瞧见了,孟氏都上门来了,这桩亲事我恐怕躲都躲不掉!”
??赖顺更加迷惑:“躲?为何要躲?灵芝小娘子勤快能干,长得也是娇俏可人,这亲事若是落到我头上,我不得做梦都要笑醒,你为何要躲?”
??赵言皱眉:“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我如今已经是中了秀才,往后是要去辽渊做官的人,这孟家人满腹算计,平日里瘟头鸡一般,现在见我要飞黄腾达了,马不停蹄地赶来巴结我娘,她孟家人没出息,相貌平平,自己也知道根本拿不出手,现在抓着江家的姐弟要来和我结亲,江灵药一个无赖闲汉,成日里油嘴滑舌,偷鸡摸狗,书也没读过,若是我真与江灵芝结了亲,她这个不学无术的弟弟不得找准机会逢年过节蹭我些柴米油盐,隔三差五找我借些闲银碎两,我这一辈子怕是都摆脱不了他的纠缠。
“况且他们江家祖
祖辈辈都是农户,家境寒酸,想来那灵芝小娘子也是家教礼仪一个没有,琴棋书画样样不会,我若是为官,怎好意思带出门见人?我正愁怎么退婚才好,他们家倒好,直接把那拖油瓶带着上门来了,就差没把‘我们家打定主意要赖上你们了’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赵言越说越气,将杯子重重地置在桌上,“偏偏我娘那个没见识的,还对他们熟络得很,真是愁死人!”
沈鸢在粮车外将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说来也很奇怪,她和灵芝没有什么太大的感情,起因无非是因为灵芝将她当成了男子,还给她写了一封情书,她对于这件事一直觉得十分荒唐,哪怕是到了上一秒种,她都觉得她实在是很荒唐。
她像一个玩偶一样被人摆弄。她没说过她要来煜王府,但是萧行云将她打晕,将她送过来了。
她没说过她想要灵芝的陪伴,但是萧行云将灵芝也送到了她的身边,她一直麻木地被动地接受这一切,她没有说过她想要,但是无论她愿意与否,萧行云都会这样做。
“这些都是我引起的,"沈鸢懊恼地想。"是我把她逼到了这个地步。"
沈鸢这时候想起那天夜晚,她是怎样挺着胸脯气愤地告诉自己她不想嫁人,那时候她是那么倔强地昂起头来,甚至红着脸要和沈鸢生气。
她的那颗对于自己处境的无可奈何和无能最终被沈鸢的几个冷漠的眼
神砸得稀碎,她很快意识到沈鸢说的都是对的,她现在只有迅速把自己嫁给另外一个人,或许才能够活下去。
沈鸢现在觉得自己当时做错了。
沈鸢很少会有这样的时刻,类似于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这样的心态。在她的词汇里没有"仗义"这样的字眼。自从她从前世的噩梦当中醒来,来到这个崭新的世界,她就不再仁慈,不再圣母,不再对他人的生活多加关注。甚至失去了同理心。
她不会觉得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惨,只会由他们联想到自己,最终的注意点会落在自己未知的未来上。而且随着她经历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就越有这样的变化。
比如一开始,也许她还会对小褶子,阿瑶的遭遇感到痛心,会想尽办法去挽救他们,可是后来,她居然变得那么无所谓。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冷漠,她不会再和他人的伤害感同身受,李燕妮和谭金翠的遭遇令她同情,但她却丧失了那种想要改变她们的苦难的冲动。
沈鸢有时候想,也许这样的自私才是一个人活着应该做的,她从前太过于关注别人的苦难,最后忽略了自己的苦难。
可是眼下这个节骨眼,沈鸢想到的却是灵芝那双金光闪闪的眼睛,她今早刚刚对她说出的大话,她说她会嫁给一个大官,她是那么憧憬。
沈鸢明白,她憧憬的不是什么官夫人,她憧憬的不过是稳定、平凡的生活。
可是眼下
,这一切好像都破碎了。
沈鸢觉得自己应该无视这一切。
毕竟,这不关她的事。而且,假如她并不会读心术,那么她根本发现不了这些事,那么她也就会和另一间粮车里的那些人一样。
沈鸢没有进去,而是默默地回到了原来的粮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