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天鹅一般梗着的脖子缩了缩,看归兰的眼神有点心虚有点抖。校长看看归兰,再看看归海,点头同意了。
林逸人正盯着电子邮件,眉头蹙起深渊,眼里映着电脑屏的光。
“你怎么回来了?”林逸人看到归海回来,合上电脑。回来的归海是一副低迷的模样,鞋底把地面摩挲地直响,像是脚底下踩了一片叶子在摩挲。
归海少不更事,也不是全然不懂,懂的这一星半点儿让他烦躁得稍微一点摩擦就要着了似的。林逸人几番回头看看后座的归海,探听情况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这点烦躁就像立刻找到了火星,偏偏禁锢在小小的车里,发泄不出。
林逸人听归海气呼呼地喘着粗气,觉得好笑,也不避讳地就问:“你姐还在校长室交涉?”
归海抬头瞥她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你肯说出打架的原因,肯道个歉,这事儿就完了,何必让你姐那么为难。”
“你不懂。”归海重重地说。
“我不懂?”林逸人轻笑,“我不知道这事儿的原因,只知道你只要动手了,就是有责任的。”
归海不答,隔着半米的距离,林逸人听到他的大气儿喘得更厉害,显然是气到了,笑着又加一剂火药下去:“你知道你姐在校长室谈什么么?”
“要你管!”归海愤愤地喊了一句,想站起来的时候脑袋碰到了车的顶部,又重重砸在车的软座上。
林逸人笑了,这笑又不算笑,从鼻子里哼出点儿气来,她转过头望归海,面容倒真真是含着笑的,唇角也是翘起的,轻松吐出一句:“我觉得你姐不值。”
归兰额上有点虚汗,话头已经饶了好几个弯,对面那老男人已经不动声色地拉开抽屉,钱没出一声响地尽数被拢了进去,还做着一副犹豫状,实在可恶。
“校长……小海还小不懂事,青春期的孩子有些冲也是可以理解的吧……”归兰咬牙切齿地继续绕着话。
“我看,这事吧,学校肯定也想尽力把它压下去。毕竟是挺好的一个学生,我们也不想断掉他的路。”
“嗯,学校肯定是为学生着想的,我们都清楚。”归兰应道。
“只是吧……”
听到这个“只是”,归兰心里一沉,继而又有火苗窜起来,相当想冲上去揪着那秃子脑袋中央的三根毛狠狠骂一通,心里这么想,话也极不耐烦地脱口而出:“还可是!磨叽什么啊!”
归兰捂嘴,把剩下的“老秃子”三个字堵住。
校长也一懵。
归兰尴尬地抽了抽嘴角,和校长大眼瞪小眼。门就在这时被叩响了。
开门,林逸人笔直地站在门口,脸上一派和气。
天色已经开始暗了,跟着林逸人回到车上的归兰很不服气,这年头,果真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钱人。归兰总觉得,转折点是从林逸人亮了名片开始的。
“我看到贵校的宣传栏,也听说最近各校都有法制宣传的活动,真是好极了,在学生中普法,是为社会的未来铺垫呐。”
归兰目瞪口呆地看着林逸人和校长寒暄了一会儿,最终以林逸人给学校开免费讲座,和归海回学校住宿上课愉快收场。
若说免费讲座能给学校省多少钱,倒也不见得,重点在于校长愿意藏起林逸人的名片,结交这个人才是真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久了,遇到什么样的人该让一让该交一交,自然一清二楚。这是林逸人的解释。
归兰认识的人固然也多,看到的固然也多,在交际中固然也有一套,可那都是单纯的交易关系,在社会人际圈里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道理,还不能深谙。
“说白了,就是他觉得你可以利用,让着点你,他觉得我没用,就不给我面子,变相勒索呗。”归兰听了林逸人的解释,犯了个白眼,精辟地总结道。
林逸人只微笑,不回答。
归海仍旧坐在车后座里生着闷气,听了两个人的对话,更像被扇了一巴掌似的愤恨表情。归兰扫了他一眼,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归海的身子微微抖着,看向归兰的眼眸里是浓浓的失望和不甘,像是怨着归兰的忍让,怨这个姐姐的屈服也折了他的腰,出口道:“姐,你变了。”
归兰不回答,神色淡淡地打了个哈欠,像是倦极。
林逸人把车开到宿舍楼下。归兰看着归海的样子,自己也觉得憋着一口气难受得狠,只目不斜视地坐着,平淡地交待一句:“和同学好好相处,最好道个歉。”
“道歉道歉就知道道歉!”归海吼了一句,快速开了车门又重重关上,提了提包一步一步走进宿舍楼。
归兰一言不发地看着,夕阳淡淡的光辉落了满眼。等归海的身影看不到了,林逸人缓缓启动车子,视线落在车前转弯处,似乎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值吗?”
归兰笑了,环着的手臂舒展开来,身子疲惫地往后仰,软软地靠在椅子上:“哪有什么值不值的。”
☆、第十七章
十七
哪有什么值不值的,不管你愿不愿意,生活已经强加于你,那么又何必去计较。
其实小海说得没错,她变了。如果是以前的归兰,冲动任性不能受委屈,有人敢欺负她宝贝的弟弟,冲过去给人家一巴掌也是可能的。可是人一旦受了社会的磨砺,就知道在这片荆棘丛里,摸爬滚打,都讲究一个“忍”字,可谓是不得不信的教条。当然,也有不忍的,关龙不能忍受夏桀的残暴冒死进谏,被囚禁杀害;孔子不能忍受没分到祭肉的“失礼”,离国出走14年漂泊辗转;陶渊明不能忍受官场黑暗,弃官种田过起清贫日子。只是,且不说时代变了,一面向往着这些人不折腰的气节的人们,往往反倒一面小心翼翼地忍着,生怕蹈了他们的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