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白色的纸钱漫天飞舞,总有几张越过石墙,飘入洪家馆的院落中……
血腥的风暴自金蛇坊刮起,在大丰城中搅动了足有半月,余劲不减。
商铺与作坊的一把手有大半死在了金蛇坊中,至此,坊内商铺内,权力的更迭掀起了血腥的暗涌,带血的手刚刚拿起主事的印玺,坊与坊之间,铺与铺之间,地盘的争夺引发了更多更大的争斗。
据小康所言,每日护城河中都能捞起几十具尸体,下游的鱼儿都快吃成猪了,这让黄石想起了流鬼湾那条浮尸河。
自打从金蛇坊回来后,洪家枪馆的所有人皆是足不出户,潜心在馆内习武、疗伤。
小康在康家村与洪家枪馆之间两头奔跑,为武馆带来果蔬蛋肉和城中最新的消息,据小康说道,金蛇坊被一把火烧了,因为家眷不敢踏入坊中认领自家的亲人——当然他们也认领不出。另外,逃走的那二十余人,几乎都离开了大丰城,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担心有人管不住嘴说了不该说的话,反倒连累了自家。名声大噪的鎏金大师死了,并未掀起什么惊涛大浪,到被人说成了亵渎“死者”,死有应得。反倒是那两个灵者兵士死了,为大丰城带来了不小的麻烦,那两个兵隶属南主缑天顺麾下,他是大西军南辖之地的一方霸主,要摆平此事得花上不少灵石。
城中暗流涌动,上位夺权的争斗中死了不少人,大丰城的兵卫不管百姓间的斗争,由着各方势力自相角逐,他们只管捣乱的灵者。
(洪家院中)
师娘孟青娥最是看不惯飞落院中的黄白纸钱,每一张她都要捡起来,揉成团,然后丢出去,最后还要呸上两口。
大牛恢复健好,能在二牛的搀扶下下地行走了,也幸得大牛有伤在身,需得好饭好菜养补,馆主才没让黄石在灶房“做饭”。
近来,少年除了提墩上桩,又开始练单手掰柴,凭手腕的扭动拗断木柴,但很多时候木柴是被黄石徒手捏断的。
有时候,黄石也跳上擂台与康直木持枪比斗,两人手中的铁枪枪头是裹了白布条的,蘸上石灰,以身中的点数定胜负,每一次少年都是满身白团,而康直木却是衣着如初,他巨大的劲力被康直木灵巧的枪法卸掉,康直木的枪头又点在他周身关节的发力点,逼得黄石有劲无处使,使出劲,又失了准头。
……
灾祸只要与小康无关,他都是一副喜笑颜开的面容。
小康每次离开时都要给秦川讲一个听闻的趣事儿,希望唤回秦川丢失的灵魂。
他这次说,同盛坊坊主受金蛇坊坊主的邀约前去参观,这老色鬼却跑到了红沁楼喝了两天花酒,侥幸躲过一劫,归来时,发现自己的娇妻与一母同胞的兄长躺在了床榻上,同盛坊的坊主并未恼怒,他心生一计——夜半,同盛坊的坊主翻进墙院,在窗外学鬼叫,鬼叫声吓得娇妻与胞兄夺门而逃,衣服都来不及穿上,坊主甚觉有趣,他悄摸跟在后面,连声鬼叫,看着娇妻与胞兄,光着腚,在巷弄中跑蹿……殊不知这鬼叫声正是一泼势力动手的暗语,坊主身后突然冲出一群持刀拿棍的凶徒,吓得他也搏命狂奔起来……后来,据目击者说,同盛坊被人抢光了,传言的重点不在坊与坊的恩怨上,重点在被抢光,光到了何种程度。
小康走了,没有秦川相伴,他在洪家枪馆呆得甚是无趣,黄石骨子里也是一个无趣之人,他从不主动开玩笑,甚至有时候也听不懂玩笑,学了枪后,更是连一同玩耍的时间都没有了。
晨练结束,黄石向院门走去,这十多日,秦川一直在门槛上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黄石安慰不来人,也不会开导人,他回顾了自己的过往,多灾多难,却从未得到过老黄一句安慰的话语,所有的伤口只能自己去舔。
少年每天会抽时间陪秦川坐一会儿,他会做的,也就这样了,黄石搞不明白几具残尸怎就将秦川吓到了这般田地,若是看了白骨山,进了煞域,秦川又会怎样?
院门的前方正对一条狭窄的街道,零稀落座的商铺与房舍,低矮又老旧,不像东西两市,房屋建筑得高大又厚实,一些商铺门前点着一对白色的蜡烛,白布素幡,冥镪遍地,一阵轻风拂过,满地的黄白纸钱卷飞飘荡,犹如深秋飘落的黄叶,凄凉而死寂。
后院还有一大堆木柴等着黄石单手掰断,他坐了一会儿,正欲起身。
“你怎么不怕死?”
“嗯?”黄石一愣,他没听清楚,更没想到秦川会开口说话。
“我说你怎么不怕死,不只你,康直木也是,还有大牛二牛,你们为什么都不怕死?”秦川瞪大眼睛看着黄石,他希望从黄石口中找到战胜怯弱的法子,但黄石能回答他什么,总不能说你多碰上几次,就习惯了吧。
“我们也怕死”,康直木出现在两人身后,他挺拔的腰身让黄石脑海中浮现出那柄精铁短矛,“只是,与其坐等被杀,倒不如拼死一战!”
面对康直木坚毅的目光,秦川只得败下阵来,他垂着头,口中喃喃道:“我知道……可我还是战胜不了心中的恐惧,浑身使不上力来!”
“世人皆畏惧死亡,可终有些东西比死亡更重要,秦川,你得想想我们为何习武?”
“为何习武?”秦川低头沉思,身旁的黄石亦在思索。前者只是家道中落,找一个栖身之所,后者,却是因为南山学院尚未开学,找些事儿填补无所事事的空档而已。
康直木折身离去,留下两个心生愧疚的人来。
康直木的话,可比他的枪更伤人——黄石突然想起了小康的嘱咐。
“与这臭木头说话,反倒让人心头更难受了”,秦川开始骂人了,他眼中又恢复了少许生气。
黄石颔首赞同。
“你看到前方的石狮子了吗?”
顺着秦川的目光,黄石看到商铺前摆放的几对石狮子,这种镇宅挡煞的石兽再是寻常不过了,在贩卖煞器的大丰城,这种石狮子几乎随处可见。
黄石不明白秦川为何言此。
“来枪馆之前,我被自己的父母绑在这种石狮子上,足足三天三夜,险些饿死”,秦川说着,竟笑了一下。
“为……为何?”
“嘿!年少时,乐游无度,与人在青楼争风,不小心开罪了一个灵者,那灵者放话要灭我全族,这事儿耳口相传,到了我父母和族中长辈的耳中,我爹我娘亲手用铁链将我绑在了石狮子上,而后举族迁移他处,哈哈”,秦川又笑了两声,黄石抠着脑勺,他不明白这事儿有甚好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