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楼挺拔于夜色中,孤立而高耸,黑铁岩石修砌的墙体光滑如镜,微弱而短寸的火光透出四方形的箭孔,像炼铁的高炉。
“嘚,送你到这儿,我就算交差了”,方莫停下步子,伸手示意黄石自己走去,他则纵身跃上屋脊,几个腾挪,身影隐入纵横交错的巷道中。
黄石独自前行,黑夜中,拔地而起的巨大碉楼带给他一种无形的压力,愈是靠近,愈是强烈,让人心生窒息,跨入一个无门的石拱,方见望楼真容——
一根一人合抱的黑铁巨柱破土而出,直上霄汉,黑铁巨柱下粗上细,蔓生出无数黑铁枝丫插入墙体中,宛如一棵黑铁大树,去掉了繁密的树叶,间或两支铁梁上挂吊着燃火的铁盆,好似一颗颗燃烧的果实。
粗如枪头的箭簇码放成墙,摇曳的火光映照在锋利的箭簇上,扭出一支密集又恐怖的舞蹈。
螺旋而上的木梯宽大又结实,足能通过一辆马车来。黄石拾级而上,足靴踏在木板上,嗒嗒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石楼内……
旋梯在第一个箭孔处空出了一个七尺见方的空当,一个黑衣人盘腿而坐,背对着黄石瞧不清面容,他一身黑色的劲衣,手臂与小腿缠裹着白色的布条。
箭孔处架着一具铁制的弩机,粗如牛角的弩臂上绷着一根精铁丝弦。
灵气在那人周遭跌宕收涨。
他在修行吗?黄石蹑脚而上。
螺旋形的楼梯爬得人头晕,攀升至高处的箭孔给人以更广阔的目野,透过孔洞看去,星落密布的房舍像一个个小坟堆,衔阶再上,楼径开始变窄,周遭的灵气也更为浓郁了,盘腿打坐的守楼人修为好似随着楼阶在递升,他们面前的弩机更大,矛箭也更粗了,螺旋形的箭簇滑动着金芒,天杀的!他们竟用精铁造箭矢。
当城下房顶的轮廓难以目及时,平眼望过箭孔,只能瞧见远方天幕的寥寥疏星。
灵气在接近望楼顶层时,淡若薄雾,反倒是一股酒气窜入鼻端,少年嗅出了浓郁酒香中夹杂的淡淡灵气,是灵酎酒。
一个比陆开山矮一截,但要胖一圈的男子摊靠在石墙边呼呼大睡,他身着宽大的青灰衣袍,肚腩似要将衣袍撑裂,手边倒着一个大青葫芦,葫芦的个头几乎要赶上他体型了,这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黄石看到他圆盘脸中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糟鼻,鼻尖红得发黑,乳白色的酒渍将下颌花白的胡须黏作成团。
黄石一步迈过从葫芦口流到地上的一滩酒浆,转上两层楼梯,又看到一个更会喝的,“箭墙”变成了“酒墙”,成排连片的金色酒坛垒砌成墙,火光透过坛缝,红色的光斑在一个邋遢老头的身上晃动不停,他身躯被空置的酒坛湮没,面庞又被散乱的花发吞噬,黄石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少年曲腿一纵,足尖在左手的石墙上一点,折身跳过酒坛的“坟堆”,总算到了顶层……
铆上铁钉的木门封住了旋梯口,百折枪竟被当作门闩横搁在两扇重门中间。
少年取下百折青枪,熟悉的握感让他心安,厚重的木门内静寂无声,黄石抓住门环拉开厚重的木门,耀眼的金光冲出翕开的门缝,随着木门的拉开,金芒冲破黑暗,驱散细微的火光,也吞噬了少年瘦削的身躯,他眼幕前充溢着灿烂的金芒,宛如打开了一座尘封已久的宝藏。
满屋的精铁灵器横架在墙上,四面石墙皆是,仅在对面的石墙上留了一扇单开的小门,精铁灵剑长短不一,灵刀曲度各异,长枪倒是长度一致,只是枪头略有不同而已,八角大锤亮如白日,长柄的斧钺上流动着金色波纹,波纹汇流到一条细鞭上,被双钩一挡,滑了回来。
还有长戟短戟,大弓袖弩……稀缺的灵锏与梭镖也能看见。
这些灵器的柄口刃头处留有一个堪嵌灵石的凹陷,涡旋的符画中央少了色彩斑斓的灵石,像眼眶中缺一颗灵动的眼球。
“十颗人头功换一把灵器,或者,一千灵石也能买一把”。
说话的是一个样貌半百的男子,黄石进门就注意到了他,只是满屋的灵器更扯人眼球,那男子应该就是城主吧,他束起的黑发中掺杂了几缕银丝,深凹的眼眶配上高凸的颧骨,给人以坚毅严肃硬朗的印象,一袭紫色劲衣,外披了一件绒厚的黑色大氅,毛皮不知是何种兽类的。他身高颀长,此刻,即是坐着也能从他长臂长指上看出来。
紫衣男子正坐在桌边专心擦一把灵刀,他擦刀的手势让黄石想起了阮丹济,毡布摊在手心,手掌再夹住刀背,拇食二指捏住刃口朝一个方向擦拭……他擦完灵刀,起身将其搁在石墙的刀架上——他果然很高。
少年看灵器可不是为了得一把,时至今日,他有太多的问题尚未得到答案:他们是怎么被救的?那个胡姓大汉后来怎么样了?死了还是逃了?师娘为何说他值得信奈?……最关键的是,这份恩情,他该怎么报答?他可没有灵石,更拿不出灵器,当然,面前这个人定是不差灵器。
面前这个紫衣男子也没给少年时间整理思绪,他二话不说,一脚踢起木桌砸向黄石,人影紧随其后——见面即动手!——黄石左手一拳轰穿木桌,右手持枪一甩,百折枪弯出一个大弧绕开木桌扎向黑影,一声“当”响,枪头竟被人制住了,没弹回来,少年心下骇然,他心念“离尾”,抬脚踢开木桌之际,百折枪又弹了回来,紫衣男子裹着黑绒大氅退到原来的位置上。
木桌横在两人中间,桌面一个拳印霍然醒目。
“弧蛇用的不错,就是慢了些,不够刁钻”,紫衣男子面带笑容,他笑容和善,脸颊的肌肉向两侧一挤,显得颧骨更高——和善与严肃竟会同时显露在一个人的脸上。
他果然与洪家有渊源,难道是在试探自己的武艺?少年的眼珠子转动着猜测的光芒。
“老夫是大丰城城主震天南,你想找的这个人……”城主震天南从怀中掏出一张布帛,一扔,布帛旋飞展开,飘盖在木桌的拳孔上,“此人叫胡桀,是我的副将。”
布帛上描绘着胡姓大汉的头像,粗眉铜目,短须环面。少年只觉一股怒火焚烧心头,蹿高的气焰在天灵盖上炸开,“狗娘养的,你们是一伙儿的!”
百折枪闪电蹿出,直取震天南面门,却被一根细如柳枝的红影荡开,黄石只听道一声当响,却未能看清震天南手中拿的是什么,他撤回长枪,调整枪头钻向震天南腋下,他不是说枪头不够刁钻吗?红条影又将长枪荡开,力道之大,震得黄石虎口生疼……
“‘点睛’还不如‘弧蛇’用得好。”震天南岿然不动,红条影精准地荡开了黄石刺去的每一枪。
当当当当当当……击响声在望楼内回唱不绝……
少年只觉虎口生疼,双臂发酸,胸腹愈合的旧伤似又隐隐作痛,但这些都不重要,心中隐隐滋生的挫败感才是最为致命,它让你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让你仰高山而止步。
“看来,你对胡桀的恨意还不够”,红影一把荡开了百折枪。
“离尾!”少年盛怒之下,竟将心念之音喊了出来,他不甘而又愤怒,一声铮响,离尾出枪,九寸金芒在这个满是灵器的房间中微若萤火。
“啊——!”一声痛呼响彻房内。
黄石被震天南踩趴在地上,百折枪脱手甩开,他握持离尾的右手被反扣在背上,背心又被一脚踩踏着,重压之下,他难以支起身来。太阳穴被一尖锐的利器抵着,少年空余的左手也不敢妄动,他使劲浑身解数竟抵不过这人轻描淡写的几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