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俩第五次冲击“人中”穴,除了第一次洪林呛出一口浊气,其余四次看不见一丝动弹。
董大夫痴愣地盯着铁床上赤裸的人体,或许更像一具尸体,洪林嘴唇干瘪,肌肤泛着青灰色,胸膛看不见一丝起伏。
“你以丹药驱邪补虚,可这洪家小子早已阳气衰竭,恐怕是……”郑老瞄了一眼似乎一蹶不振的董大夫,叹言道,“恐怕是——神位难归了!”,他继续捻动扎在气海的那枚墨绿色的刺针,缓缓导出灵气搅动洪林丹田内的丹液,“神阙”穴又刺入一枚金针,将丹液封在丹田气海当中。
费了八竿子气力,一切好似又回到了最初……
郑老默不作声,他在等待,等待这个执拗医者做决定,他虽还有余力,但不多了,搅动气海丹液这事消耗灵力,且片刻不能停歇。
“再取五穴,再取五穴……我最后再取五穴”,董大夫呢喃自语,他自顾埋头在皮卷上寻找银针……
郑老额头上满是的汗珠,火光为它们充填了闪烁的红芒,看上去像一粒粒淬热的火灵玉,汗珠顺着面颊的皱纹流进浓密而杂乱的胡须丛中,他打起精神,打断魔怔样的董大夫,“哪五穴?”
“‘灵台’,‘神道’,‘神庭’,‘上星’,还有——‘百会’。”董大夫从布卷中抽出五枚粗细不同,长短不一的银针,举在眼前,借晃动的火光观察针尖的形状。
“这五穴,似在督脉上?”
“对,督脉——阳经之海,我刺这五穴调他阳终之气,助他……”董大夫顿了一下,他一口一字咬出后面的字来,“回、光、返、照!”
“回光返照?哈哈哈……老小子,你是要送他上西天呀,哈哈哈……”,郑老的狂笑声透过门缝,越过悬廊,飞入漆黑的雨夜中,“来吧,董世济,我得叫你董疯子了。”
密雨加急,狂风拍打着窗扉啪啪作响,是想来窥视房中的秘密吗?
发尖正中的“神庭”穴以及其后一寸的“上星”穴各扎入了一枚银针,“灵台”与“神道”两穴位于背部脊中,郑老摊开左手,释出强大的气流托起洪林,助董大夫施针,右手依旧捻动着那根墨绿色的刺针,他咬紧牙槽,从怀中的灵晶吸纳灵气,在体内辗转后又释放出来,但精神力持续消耗,成了难以补填的深壑……
针尖悬在头顶正中的“百会”穴上颤动轻鸣,董大夫似难以平静心绪,汗珠顺着他下巴的山羊胡滴落,前行的银针像爬行的蜗牛……
银针刺入耳尖与颅中线的交汇,董大夫松开手指,静默如雕塑,出气声因紧张而颤抖,他放弃修灵,浸淫医道,这一针是自己对自己的一个交代。
“神阙”穴上的金针飞落,郑老眼中的金环加剧旋转,嫩绿色的药气自气海蹿出,沿腹中线一路奔进,一如此前的五次一样,上至“人中”时,药气——消失了……
郑老来不及向董大夫讲述,顿时,“大赫穴”上的金针飞出,气海搅动的丹液斥开了墨绿色的砭针,自行旋转,如死尸般的青灰色从洪林肌肤上褪去,苍白的肌肤泛出红晕,红晕扩散,加深,再连片,肌肤状如红色的绸布,散发着如烙铁样的诡异红光——
“——呀!”一声凶厉的吼声传出房门。
正是馆主的声音!秦川与小康弹立而起,黄石激动的上前,城主与康老对视一眼,他俩眼中闪动着迷惑——将死之人怎能发出这般嘹亮的叫声?
“洪林,是我,是我!”董大夫制住洪林舞动的双手大声呼唤,郑老则拉住他乱踹的双脚。洪林面目狰狞,四肢被制住,但身躯扭动不停,他记忆还停留在与浓须大汉的搏杀中……
郑老松开双手,由着洪林胡踢乱蹬,轮车上升,悬停在半空中,此刻,他衣袍猎猎,发丝连同胡须飞舞,火光至他身后打来,看上去像一尊降世的神灵,“洪家小子!迅速凝神!”,金环眼瞪入洪林泛红的眼瞳中,灵师的威压驱散了恶灵,洪林渐渐平歇,但肌肤依旧泛着诡异的红芒。
“洪林,此刻你回光返照,叶落之时,你将死去……”董大夫松开洪林的双手,正色道,“听我吩咐,一吸三呼,释出腐邪之气。”
“郑老,托起洪林,助我施针!”
银针飞一般地从布卷进入董大夫手中,时间在这一刻短如即将燃尽的炭火,熄灭在即。
“中府”,“云门”,“天府”,“侠白”……银针疾如天空落下的雨滴,从肩头沿至手臂,“尺泽”,“孔最”,“列缺”……
“洪林!一吸三呼!”董大夫扎针中不忘提醒。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难闻的气息,像山柰(苹果)腐烂的味道,郑老捏住鼻子连连咳嗽,他喝惯了佳酿,受不了这股难闻的气味。
“大敦”,“行间”,“太冲”……足趾头也扎满了银针……“章门”,“期门”……
洪林变作一只银毫遍身的刺猬,他虚弱地闭上双眼,仍不忘董大夫的嘱咐——“一吸三呼!”,赤裸的身躯悬在铁床上空上下颠浮,郑老吃力得托举着,他口中咳嗽声不断,他灵力消耗太过巨大,董大夫为此揪紧了眉头……
肌肤上,诡异的红芒褪去,变得苍白如纸,闪动着橙色火光的银针逐渐便成黑色……
“哈哈哈……见效了,见效了,郑老,此法有效啊!”董大夫喜形于色,像变了个人。
稍时,苍白的肌肤泛起水波样的粼粼波纹,下方似乎暗潮涌动……
郑老面色大变,“老小子,快躲开!”
轮车向董大夫飞砸而去……一时间,澎湃的灵气至洪林体内激射而出,卷起的劲风托起他悬而不坠,铁床在身下嘎嘎摇响,木桌木椅撞向房墙,火架滚倒,燃火的漆油沿墙角一路流淌,蹿高的火舌舔舐着窗楣与门板,从缝隙中伸出橙红的焰舌。
无形的屏障竖在郑老身前三尺,形成一张看不见的气盾,灵气绕过他卷起狂风在房间内肆虐。
董大夫卷缩着身子躲在轮车后面,他感觉周身经脉像不停注水的肠子,撑得快要爆炸一般,借着熊熊火光,他看见浓如墨汁的腐血从满身的针孔溢出,银针不知飞向何方,黑色的腐血像舔墨的细豪在白纸上画了无数条黑线……
“邪出脏腑,郑老,邪出脏腑啰!”
董大夫痛苦,但兴奋地叫嚣着,郑老真想一巴掌拍死他。
火焰爬上窗楣,窗纸转瞬间化为尘灰,探出窗格的火舌在黄石面前张牙舞爪……
灵气暴动的一息间,康老拉着秦川与小康躲开了,铜魁儿诧异地看着不为所动的黄石,也在三息后离开了悬廊,城主笑骂了一声“怪胎”,然后纵上了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