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灵气逼走了众人,但黄石似乎影响不大,经脉有股胀痛感——这就是少年的感觉,透过烧开的窗洞,他看见馆主悬停在房屋的中心,气浪将房中的陈设吹得紧贴墙壁,摇晃不止,瘸腿的老头子抬手竖掌,杂物从他身侧绕开,少年见着这一幕,想起了胡姓大汉,他有一把鬼叫的妖刀,东西在它跟前会被震成粉碎,(难道老瘸子也有灵器?),董大夫躲在轮车后面,发着癫笑——少年完全看不懂状况,他不敢轻举妄动。
风势渐止,但火势剧增,大火绕上房柱,开始攀挂房梁,浓烟从每个缝隙中冒出,掩盖了房中的景象。
郑老扇出劲风接下坠落的洪林,董大夫大步走向铁床,俯身查看,银针被气流冲飞,针孔溢出的黑血干结在苍白的皮肤上,一丝一丝,像肌肤上崩开了无数道裂痕。
“如何?”郑老伸手扒滚着的木轮子,轮车缓缓靠近,扬起的炭尘停落在他浸湿的胡须上。
董大夫一手扣住洪林脉搏,一手探近他鼻端,道:“脉象细弱,气息孱微,但,延绵有律……”
“说点人话。”
“活了,他活了!哈哈哈……咳咳咳”,董大夫张嘴笑时,烟尘呛入他喉中。
“咦——老小子,那是什么?”
泛着绿光的殷红液体正从肌肤上的针孔浸出,在黑色的血痂上绽开,宛如盛开的红梅。董大夫同样瞧见了,他一瞬间僵在原地,舌头打着结,“药……药血,药血散了,药血散了”。
“药血散了?”郑老有种不祥的预感,“董世济,咋弄?”
“封……封穴,用金针封穴门”,董大夫慌忙从布卷中拔出金针,他不分金针的类别,甚至扎不住溢血的针眼。
药血从全身的针眼中冒出,早先封口的断腿也在渗血,洪林的性命在救治成功之际,猝然崩塌。
摇曳的火焰成了木梁上的看客,发出呼呼呼的嘲笑声……
“天元纪年,南蛮作乱,洪岱岳率军为我断后,今日,无论结果如何,这份情,我算还了!”
郑老闭上眼睛,他不再吸纳灵气,也不释放灵气,安静得像坐在轮车上浅睡了样,炭尘停落在他衣衫与发丝上,燃木噼剥裂响……
金针从董大夫指尖中飞出,悬停在洪林冒血的针眼上,一时间,布卷上所有的金针飞出,像列队的士兵一样罗列在针眼的上方。
鲜血至郑老的嘴角溢出,董大夫欲言又止,他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郑老骤然睁眼,他眼中没有金环,金色覆盖在黑色的瞳仁上,闪耀发光,鲜血从他两侧眼角滚下,顺着皮肤的皱褶留下红色的印记。
数百名金针同时扎入冒血的针眼中,一针不偏。
“郑老,右……捻……针”,话语从董大夫哽咽的喉咙中挤出,“娘的,烟太大了!”他骂了句粗话,直揉眼睛……
蹿高的火焰绕上横梁,开始向隔房蔓延,房中的火势已不可控制,而外面,依旧大雨倾盆,房瓦夹在水火两重天中吱吱叫响,浓烟滚滚,冲向天际,又被雨水无情拍落,盘旋在四周,呛人眼睛。
黄石退到了悬廊的边缘,浓烟够不着,但大雨不停地浇注他。康老拉住了急欲救火的小康,还捂住了他叫喳的嘴巴,所有人都在等待,他们都感到了情况的不妙——火焰挡不住灵者,他们不出来,定是事出有因。
霎时,房屋被一股巨大的气流掀了顶,灰石瓦片飞向高空,留下一根根黑铁浇铸的瓦梁子和隆起的屋脊,半响后,碎瓦同黑雨一道落下,黄石舞着枪花砸飞近身的瓦片,一部分碎瓦打在金光锤影上,再次碎裂,铜魁儿放大灵锤的光影护住众人,金光锤影像一张被举起的黄金桌子。
稍时,浓烟中传来悠悠滚砸声,咔咂咔咂咔咂……声音牵动人的心魂,董大夫推着郑老隐隐显现,轮车碾着碎瓦与残屑缓缓前行。
大雨从镂空的房顶倾巢而下,火焰在短暂抵抗后滋滋熄灭,变作滚滚黑烟……
“咋的,还想让你师父淋一夜雨不成?”郑老对黄石戏说道,雨水把他蓬松的乱发黏作成团,浸湿衣袍,从空荡的裤腿滴流不停——他竟如此瘦小,只是个枯槁的老人。
少年一愣神,旋即明悟了郑老的话意,他兴奋地向已是空壳的房中跑去,身体靠近郑老时,一股强大的气流将他吹飞,屁股在悬廊的扶栏上磕了一下,摔下城主府……
上次滚下望楼就是这邋遢老头儿使得坏,黄石唾了一口泥水,破口大骂,“老瘸子,我——”
“——黄石小兄弟,慎言!”震天南不知从何时出现在黄石身后,伸手扒住少年的肩头。
人影已经远去,楼道中响起郑老哈哈哈的嚣笑声——
“董世济,让那小子给我送坛酒。”
“好。”
……
“这针是啥玩意儿?”郑老拇食二指转捻着刺针,似乎摸不出材质来。
“沉木化石,亦木亦石”,语声愈发低落。
“砭石呗!”郑老调动自身的灵气,从指头溢出,灵气从针尾传至针尖,冲出一股纤细而无形的气流,“嘿嘿,有意思,上古之人以砭石作针,今人去砭石以金银作针,现在又得用砭石,老小子,你说这医道是退了还是进了?嗯……”
没有回答,董大夫呆愣在那儿,竟忘了给洪林续气。
“老小子……董世济!”
董大夫慌忙回神,他这番作态实属平生罕见,他急忙收摄心神,道:“郑老将此针刺入气海穴,释出灵气,左转旋针。”
“这叫‘捻针’”郑老嘟囔一句,旋即正色道,“董世济!”郑老下针前再次叫出董大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