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头被江枫带进门来,猛一见,吓了他一跳,确如江枫所说,光秃秃的红头皮,毛茸茸的张飞脸,背有些驼,但身子骨还硬实,只有从他走路上,严忠判定,并不是什么老头,怕还不到五十岁。
来人是原彰州水电局长郝辛。
郝辛当年在叶辉唆使下,陷害肖冰未果,由叶辉设套,甘当替罪羊,满以为叶辉一诺千金,加上与小霞关系,他只要出马,没摆不平的事,官可照当不误。一宣判,他傻眼了,十八年徒刑,远赴新疆劳改,才得悉,叶辉不仅没为他奔走,还重重落了井下石,公然以政府红头文件,将坝毁人亡、群众财产损失,大加挞伐,罗列了不少其它罪名,伙同汇江市水电局长苟仁的揭发,添油加醋,欲治他于死地。文件痛陈:鉴于事故严重,为挽回影响,法院能从严从快从重处理此案,以安抚群众愤怒情绪。
郝辛如当头棒喝,噩梦虽醒,一切为时已晚,只好打掉牙往肚里吞,谁叫自己鬼迷心窍,大抱大揽全兜到自己身上?
他终于识破叶辉狼子野心,假面具,事到如今,又有啥法?一个被判十八年囚犯,远远流放到新疆边陲,即使上诉,自己多次在法庭上曾信誓旦旦,又主动签字画押,如今翻供,会否再罪加一等?
他苦撑苦熬,在黄尘扑面与风雪交加中度过漫漫十八个春秋,改造与学习,洗涤了他肮脏灵魂,虽在人生旅途中苦苦挣扎,却反思出自己可耻的前半生,不该做辱没祖宗、遗笑当代、殃及子孙、寡廉鲜耻蠢事,更不该让叶辉当枪使,做帮凶,陷肖冰于不义。桩桩件件,越想自己犯下的罪孽深重,不是上苍有眼,惩处自己,岂不成千古罪人?大彻大悟,使一度泯灭了的人性,得以慰藉与平衡。抱着一腔嫉愤与羞怒,苦熬时日,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活着回去,彻底揭穿这个人间败类,衣冠禽兽伪君子,绝不放过这欺世盗名、祸及众人的恶狼。
刑期一满,就匆匆踏上归程。现实,犹如一盆烈火被凉水浇熄,几乎把他摧垮:老婆已作他人妇,叶辉另有新欢,小霞人老珠黄,叶辉始乱终弃,不仅恩断义绝,如破屐般,早被一脚踢出门外,虽得以解脱,其男人因当年将叶辉捉奸在床,恼恨在心,借*站错队之隙,在“群众专政”中死于非命。小霞带着一个孩子,已半疯半傻,时清时呆,生活潦倒,孤苦无依。叶辉反而比过去更红,官运日升。
兄妹两相对无言,看着对方惨状,悲从中来,相拥而泣。半天,小霞猛把他推开,似疯似傻,狂怒道:“郝辛,你可真是黑心,为了往上爬,硬设圈套,把我当礼品送给叶辉这只大灰狼,也怨我自轻自贱,到如今你我家破人亡。水库大坝耗去大伙多少血和汗,毁了多少家庭,你又替叶辉害了多少好人?就说那个肖冰,人家与咱何冤何仇,替你背黑锅,被斗得死去活来,是死是活,至今下落不明,你我已成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不耻之徒。我问你这‘黑心’,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咋去见父母亡灵?你已是阴间阳间都无存身之处,去当个孤魂野鬼算了。”
小霞万念俱灭,说得郝辛羞愧、心酸、凄楚、悲愤、无地自容。不由两腿一软,跪倒地上,用两手煽着毛茸茸脸,边打边骂:“我不是人,我不如畜牲,象我这样的人,小妹说得对,骂得好,既难为人,也难做鬼,更没脸去见地下父母,罪恶深重啊……”
小霞的头脑似乎又清醒了些,毕竟,在这个世上,就他这么个亲人了,忙哭着拦住郝辛打肿的手脸,拉他起来,哭着说:“哥,再没法当人,我死无足惜,丢下这孩子,流落街头,放心不下啊……”
郝辛锥心刺骨:“小霞,是哥害了你,也害了自己,早想了此惨生,活着回来,就是要上告,这十八年牢狱之苦,对我而言,不是灾难,是慰藉,是在赎我作的孽,决不能让叶辉这只变色虫再作威作恶,坑害他人。”
二十四 为避险 严忠改施调包计 诉实情 一洗肖冰陈年冤 109
小霞擦了下深陷的眼窝,无奈地叹口气:“哥,一口淡唾沫咽了吧,当年支持叶辉的赖青,在汇江一手遮天,他的后台比梁粗,红得发紫,只怕告不倒人家,先送了自己的命。”
郝辛不服地:“我的命还值几个钱?天阔地广,不信就没说理地方。”
小霞说:“都说汇江军代表严师长很同情老百姓,你又不认识,听说赖青盯得紧,稍有头有脸的人,到不了门前,就被揪去,能见得了?”
郝辛说:“我既成了破罐子,还怕摔?鸡蛋碰石头,碰不过他也要砸他一身脏,撕下他假面具,让世人看清这伪君子嘴脸。”
郝辛出狱回来,不知道谁透了风,叶辉一听,怕他翻陈年旧账,暗中派人让他永远闭口。
一个邻居老太听儿子无意中说出,出于对小霞母子孤苦无依同情,忙偷偷报了信,加之凶手决不相信这么个肮脏不堪糟老头,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郝辛,竟让他从眼皮子下溜掉了,远逃汇江,拼上一死,也要见到严忠,一吐真情……
严忠让他坐下后问:“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有啥事为何非见我不可?”
郝辛已养成在劳改场习惯,往起一站:“报告首长,我叫郝辛,原彰州水电局局长,后判刑十八年,刚刑满回来,有重大案情向首长诉说。”
严忠听名字有点耳熟,一时想不起来,忙摆摆手让他坐下。江枫给他倒了杯水,提醒说:“在肖冰同志一案中提到过他。”
严忠恍然大悟,虽是久拖不决的陈年旧案,其影响颇大,没有张军夫妇义举,肖冰怕早难在人世,说:“请陈述下你的案情。”
郝辛听到一个请字,毛茸茸的脸挂满泪珠,这“请”字,可是十八年没听到了。揉揉毛丛中的红眼,把当年修漏水河大坝前后经过谈了遍,肖冰认为地质条件不具备,不能建库,本着对国家人民生命财产负责,不经勘探和请省城专家论证,拒不设计,为此叶辉向他说,肖冰是姓刘的死党,故意作对,让他出面,与汇江市水电局长苟仁联手,捏造罪名,报告分管运动的赖青,拨了肖冰白旗,冠以“小脚女人”,就地劳动改造,残酷批斗。
在没有科学设计和可信图纸下,力逼两名刚出校门中专生,画了个草图,叶辉责令施工,当坝基挖到岩层,不出肖冰所料,仍属漏斗式沙石岩,催着填土筑坝……
说到这里,郝辛痛惜地:“我虽是外行,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走,盖栋房子还选好基呢,何况是几千万立方米水库大坝?刚提出自己想法,叶辉怒气冲天:‘我提醒你,咱们要在全省水利战线上放个最大最早卫星,争得省里第一面红旗,影响之大,不可低估,要解放思想,不要让那些资产阶级权威迷了眼,步肖冰后尘,向时间要速度,明年汛期蓄水后,用铁的事实,狠狠回击那些右倾分子,把姓刘的彻底拉下马,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那时热衷当官,听命于叶辉,当即照办。小山镇公社书记张军因事来工地,看后大惊失色,找到我和叶辉,痛陈其害,被叶辉骂了个狗血喷头,差点撤职,之后,便是众所周知大惨案……”
郝辛停了下,他的心似回到当年那段不堪回首岁月里,幽幽地:“事故发生后,叶辉没顾处理现场与后事,把我约一密室,要我写份揭发材料,一股脑儿推到肖冰身上,至于图纸,一口咬定被洪水冲没……”
严忠没有插话,他的心显得十分沉痛,屋里静极了,只有表声响动。
郝辛擦了下泪眼:“肖局长代人受过,众人不服,汇江市公安局田光副局长明查暗访,很快水落石出,真象大白,肖局长得以*。叶辉见纸包不住火,要我一人扛下来,咬住不松口,再三表示,,他会通过王谦、赖青出面为我说情,我当时也太相信这个人面兽心伪君子,一人独揽,不想,为了灭口,他往死里整我,还算法律有眼,判了我十八年刑,虽咎由自取,可,叶辉这个罪魁祸首,不仅没触动他一根毫毛,竟步步高升……”
严忠听着,异常激愤,小人弄权,世情多么险恶!至今,这些人不仅未受到法律惩罚,仍高高在上,作威作福……
半天,郝辛仰起毛茸茸泪脸:“严师长,我已家破人亡,妻子改嫁,这不足惜,也是上天对我报应,可怜我的妹子小霞,被叶辉霸占多年,她丈夫忍无可忍,曾将叶辉捉奸在床,独犯了他的尊严,借*站错队之机,被活活‘专政’而死。已半疯半傻,生活无依,流落街头。叶辉一听我回来,派人暗中捉拿,要不是小妹好心邻居不忍,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