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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数不清的被忽视的细节,像是把唾沫变成利剑般,他尽数倾吐而出。
“我可以忍受你没有尽到妻子的义务,但结婚前你没有说过不要孩子吧?好,刚结婚的时候你说上升期不能要,我可以理解;你当上总监说刚接手,如果怀孕会被淘汰,我也同意了。要不是我爸妈身体不好,我也不会强硬逼着你要孩子。”
“备孕是我们一致的决定不是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你完全不在意即将要做一个母亲呢?!”
孙东城声调越来越激动,往常文质彬彬的大学教授做派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近乎癫狂的中年男人。
“婚检从来是我督促着你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但是你一直在工作、出差!要不是折腾到见了血,你还不愿意住院疗养!住院也没有好好休息,把病房整成了另一个总监办公室,电话不停电脑不关,冷俪,新传少了你不会倒闭、天也不会塌!”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熬过危险期,你非要参加什么年终会。。。如果当时我坚持不让你去。。。孩子也不会。。。”
“没有多久你就提离婚,单身了就消失整整一年在国外到处潇洒,冷俪。。。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痛斥声渐低,转而是野兽般的嘶吼哽咽。孙东城双手捂住眼睛,泪水却奔涌似的从指缝间流出,掉落在木地板上泼洒出一地的挣扎。
满目的红,能隐约看得见小小身体轮廓的血色,痛苦□□声、仪器滴答作响,好似汇成一曲悲怆交响,在他的脑中不停演奏蚕食自己引以为傲的体面与斯文。
医生摇摇头,面露遗憾沉痛的一句“我们尽力了,孩子没有留住”如同催命的丧钟,持续敲响。
新传年终会当天,孙东城陪着冷俪一齐出席晚会。打一开始就不见妻子的踪影,直到晚会结束了才被人通知冷俪突然大出血不止,救护车正在来的路上。
救护人员把半昏迷的冷俪抬上车,只让孙东成在旁边陪护。从京郊疾驰到最近的医院也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医护人员一直在为冷俪止血急救,可情况异常糟糕,根本止不住。
孙东城慌乱之下无法思考,随手扯过纸巾掀起冷俪的裙子为她擦血,可入目见到的一切让他整个人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双目几乎要滋出血来——在妻子双腿一大片红到发黑的血迹中,他竟隐约看见小小的但似乎有四肢的血包块!
下一秒护士忙把他推开,不允许孙东城凑上前。
但他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之后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冷俪苍白着脸从手术室推出来,医生沉重的宣布“大人命保住了,但孩子。。。。。。”
孙东城耳中阵阵轰鸣,其他的话根本听不进去,抓着医生的手状若癫狂的追问当道:“孩子是不是已经成型了?是不是有手有脚了?!”
医生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安抚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病人的身体,作为家属要好好照顾安抚。”
虽然李医生已经为孙东城诊疗多次,这也是她第一次听到完整的过程。
亲眼看到血泊中成型的胚胎,加之在婚姻生活中情绪的压抑与事发当晚的刺激,孙东城的精神状态全面崩盘,无法自洽。
男人持续呜咽啜泣着,但李鑫知道他似乎真的因为宣泄而放下一点精神包袱。
她转而看向冷俪,察觉到对方眼角似乎滑过一滴泪,但又同流星般迅速消失不见。
李医生斟酌着用词,开口道:“听完孙先生的想法,冷小姐你有什么想表达或者倾述的吗?”
房间内安静到只有孙东城粗喘哽咽,和墙上时钟发出的嘀嗒声。
这间看起来空间很大的诊疗室,此刻好像能移动般,以她为中心收缩。
氧气越来越少,呼吸愈发的沉重,寂静中冷俪能听到心脏不受控制的蹦蹦乱跳。
心底似乎有一个自己,流泪大声尖叫着辩驳。
她从来没考虑过要结婚要为人母。孙东城不是第一个用尽全力追求自己的男人,但她至少被对方那句“在我这里你永远可以是第一选择”打动过。
而当时,公司里关于她与施建中的谣言疯传,也出于不让自己的事业冠上“以色侍人”的标签,她最终与孙东城登记结婚。
可真正生活在一起之后,冷俪发觉对方好像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体贴温柔的男人。
孙父孙母的真正六十大寿的日子,她特地提前抽出空来要参加,可对方为了寿诞有面子,将日子改到周末,那天是她三个月前就定好的工作;家中没电停水,是她发烧到四十度昏倒在公司,被送到医院吊水错过了最后的缴费日。
孙东成做甲状腺手术那段时间,正撞上施建中在美国心梗倒下,冷俪为了稳住股价和民心,只得咬牙扛起压力和更多的责任。
她急匆匆在十二点前赶回医院,守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早又不得不回到谈判桌上,装作无事发生。
冷俪承认,孕育一个生命从来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职场上司无形的歧视,同行的轻视和下属眼中的同情、质疑,无异于把冷俪过去所有的成就和骄傲扔在脚下,反复踩踏。
她不得不急切的用实际行动表现,作为新传的总监,她冷俪绝对不会因为怀孕而变得孱弱、变得无能,要比平时更百倍、千倍的努力,去守护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
冷俪还记得第一次胎动的时刻。
又是一场无声硝烟的会议,她一如既往的强势压制对手,忽然感觉肚皮鼓动像是海浪翻涌,冷俪生平第一次感觉这样奇异又神奇的满足感,与腹中小生命在那一秒似乎真正起血脉的羁绊,她开始真心期待着见面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