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朝阳将大地照得红彤彤的,半夜的一场大雨将昨天白天的灰尘荡涤地干干净净,所有绿色植物都扬眉吐气地支楞起筋骨,亭亭地扬起腰杆,叶片上绿油油的釉色反射着柔光,有心人如果有闲情逸致凑近嗅嗅,说不定就会闻到植物的别致清香,保证每一种都不同。只是云彩的形状让人有些担心,俗语说“天上瓦砾云,地上晒死人”。那些形似瓦片的云朵,预告新的一天将会拥有一个极为炎热的正午。
早起的人们着急忙慌地赶路,迟到了可能这个月的奖金就没了,学生们迟到了就要被老师在教室门外罚站出糗,没有心思欣赏这些自然的礼物。
刘老师不然,他住在校园,不用赶路,没要紧工作的时候还能睡个懒觉,偶尔早起也会花两三分钟对着空气中的花香草清凝神屏气感受一下。
今天更是如此,鱼肚白将窗玻璃擦亮的时候他就睁眼了,天光大亮时,他已经站在一株美人蕉旁半天不动窝了。
今天的晨景在他眼里格外美丽。
其实,他昨晚几乎没有合眼。大红发卡像是那个小可人的影子映在他的心里,不断地挠着抓着,越挠越痒,越抓越燥。
结婚后已经很久不干家务活的刘老师这天劳动热情高涨起来。
他有一整天的时间好好将办公室做个大扫除。那些面上看不见,实际塞在箱子柜子里的脏衣服被悉数清理出来,装在一个大纸箱里临时搬离房间寄居在过道的杂物堆里,等待周六回家交给保姆清洗。
办公室房间的地面、桌面家里的保姆自然没有办法帮忙,只能自己动手了。灰尘挺大,他的心情却极度愉悦。
没有遇到老婆之前,他最大的自我成就感来自于他有勇气从山沟沟里那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走进大城市。
当他打着赤脚饿了啃干粮、渴了趴在清溪边喝水;当他穿过羊肠小径踏上大路,浑身上下的衣服都被树枝和荆棘几乎划成拼接质量极差的布条时,人们投来的异样眼光他丝毫察觉不到。大街小巷比村里多过几百倍的人群,街道上琳琅满目曾经听闻却从未见识过的新奇物件,都在刺激他的多巴胺快速分泌。
他是村里第一个主动闯荡未知新世界的小小少年。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战胜自我的胜利。
进城伊始,浓重的方言是他和人们正常交流的极大障碍。但是,什么困难能够阻挡年青又懵懂的生命不顾一切扎进新生活的热浪呢?
他勤快又有眼色,不要工钱只管吃住,就有商户收留了他。三个月的时间就度过了语言关。东家喜欢他的聪明伶俐、干活不惜力,便允许他进本家私塾旁听,考试时成绩竟然超过族内本家子弟。
他就像个海绵不断吸取够得到的所有资源营养自己。
渐渐地,东家将柜面交给他,不用干力气活了。他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学习,凡是有字的纸他都要研究半天。
之后,东家开始给发薪水了。年末东家又给他发股红了。
正当东家甚至考虑升他做分号掌柜时,他却到刚组建的初级中学报名做了教工。面对来辞职的他,东家啧啧称奇,失望又意外。更让东家大跌眼镜的是,之后某时自己与这个曾经流落到自家门前的娃儿境遇还全然掉了个。
越努力越幸运。之后他就遇到了老婆这个贵人。当和其他老师们一样拥有了“老师”这个称谓的时候,他也算彻底脱胎换骨了,甚至认为自己可以要什么来什么了。
他将毛巾细细地打上肥皂好好搓洗几遍,最后一遍还用香皂搓,这样涮洗完将毛巾捂在脸上就可以闻到淡淡的香气,使得从不爱劳动的这个劳动子弟体会到一些劳动后的成就感来。
然而,麦小琴没有出现。
第三天是周末。麦小琴依然没有来。连着几天,刘老师有意注意着她经常路过的地方,也没有她的人影。
刘老师放弃了。
有一天,快放学时,天空灰暗,厚厚的云层越来越低,已经有雨滴落下来,他拿起伞,准备回远在郊区的家,刚将门落锁,身后响起小琴怯生生的声音:
“老师,你好。您要走吗?对不起,我前几天没来找您。”
“麦小琴?是啊,怎么没见你来呢?出什么事了吗?那,算了,你来我就不回去了。进来吧。”
刘老师急急地开锁进门,胡乱将手中的东西撂在脚边。
“你喝水吗?我来烧点开水。”
“不用,老师,您别忙。对不起,我给您说好了要来,可是又没来,先跟您道歉。”
“是啊,怎么回事呢?等了你好几天呢。你是生病了吗?要不是生病,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可能耽误呢?”
“没什么,我也没生病,嗯,嗯,就是我爸妈不同意,没有办法说服他们,也弄得挺僵的,我本来想着这事就算了,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我。。。。。。”
她犹豫了一下,不再往下说,停了一会,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地道:
“嗯。。。。。。现在没事了,我决定了,老师,我没来找您,这个报名的名额定了吗?我还有机会吗?现在填表还来得及吗?”
小琴含糊其词地表达:现在没事了。这个令她自己都心虚的谎根本就是个透明的肥皂泡,光她自己语气的虚浮就不会令人相信。
“不急,最好是征得家长的同意,你说一下情况,我给你分析分析。看看怎么说服你爸爸妈妈。”刘老师认真的口吻让小琴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