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甭管到了多大,在她的母亲眼里都永远是个小女孩。没有了丈夫王燕达这个顶天立地的爷儿们给自己当主心骨,齐之芳开始越来越喜欢甭管有事没事都往娘家跑上一趟。而齐母本人在齐之芳成为寡妇之后,其实最担心的就是生性好强的齐之芳把大小压力和各种苦闷统统憋在心里,最后憋出个好歹。现在见女儿竟然主动向自己袒露心扉,这于齐母来说简直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喜出望外了。
一日,齐之芳下班后又像平素里一样,领着自己的三个孩子浩浩荡荡地去了父母家。见女儿和外孙子、外孙女进了门,齐母当即连忙招呼倒水安排几人坐下,然后转身便奔了厨房张罗起当晚的吃食。
厨房内,齐母方从碗柜底部吃力地搬出家中的米缸准备淘米做饭,齐之芳便边玩着自己的衣服下摆边心事重重地踱了进来。
“我来吧,妈。”
“你给我放下!”齐之芳伸手欲接过母亲手中的米缸,不想齐母却一把拍开了她的手,“芳子,来了妈这儿,你什么都不许干!瞧瞧你这几个月煎熬下来,本来白白嫩嫩的一双手简直都没法看了。”
“真是越大越不叫人省心。”齐母轻轻地嘟囔了一句,“唉,芳子,你跟那个小戴,现在怎么着了?你不是答应把他带来给妈我看看的吗?”
“再说吧。”
“他这礼拜日休息吗?”
“谁知道。”齐之芳的眼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了别处。
齐母见齐之芳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狐疑道:“又怎么了?我还以为你正儿八经跟他搞对象了呢?”
“妈!”齐之芳声音中多少带着点因为被母亲误解而产生的埋怨,“您老说我要强,算您说对了。就因为我想跟他正儿八经搞对象,开头要开好。不能因为收了人家一点好处,花了人家粮票、豆腐票,还不了人家,就稀里糊涂跟人家搞起对象来了。好像就是图人家那点粮票跟人家似的。您不觉着那样太贱吗?我要跟小戴交往,就让他明白,我只图他这个人。”
“那他这个人怎么样?”
“还不知道。”齐之芳皱着眉似要从自己的回忆中将戴世亮的为人作一个总结,“妈,我之所以要把他给我的这点小恩小惠都抛开,就是想能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他这人到底好不好。现在我收人家粮票、豆腐票,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跟他这个头就开不好。”
“人家能在这么困难的时候帮你,我看人就不错。你一个女人,拖着三个孩子,人家不嫌弃,哪儿找这么个人去?”齐母见孩子都一群了的齐之芳,此时在找男人的时候,竟然还是当年找男朋友时的套路,不禁心头升起了一阵隐忧,不想齐之芳却好似听不懂她话里面含蓄的暗示,反而柳眉向上一挑道:“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怎么了?就矮人一截呀?要不是他这么追我,我连正眼都不朝他看。”
“那你就不打算跟他来往了?”齐母见齐之芳闹起了小性子,干脆使出了激将法。
“妈!不说了。”齐之芳欲说又止,小姑娘似的娇羞。
“不说我也知道。”齐母斜了齐之芳一眼,已明白了齐之芳的真实心思。
“您知道什么呀?”
“你心里挺有他的,是不是?”
察言观色,齐母见女儿已经默认了,便心里有数地在齐之芳屁股上轻轻打一巴掌,“那就别把他放跑了,抓紧了呀!听见没有?”
“听见了!等把那些票证还给他,我就把他抓得紧紧的。”齐之芳被母亲说破心事,表情一下子有点不自然,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
谁知齐母不听此话,一听此话反而想起了前几日齐之芳因在家中跟儿媳小魏发生口角,一时闹起脾气,竟然不管不顾地将戴世亮从牙缝里省出来给她的票据充了她自己面子之事,不仅对齐之芳又是一顿数落:“芳子,你这人!谁让你去打肿脸充胖子,又是请你哥哥嫂子吃肘子,又是还给你嫂子票证。你嫂子那个人,你给她,她就敢收。你哥一巴掌把她打回娘家去了,你给的那点票证,她也拿去孝敬她们一大家子去了。你呢,拆东墙补西墙,到处跟人借,再来还小戴!何苦啊?你这么两头要强,等于从两头挤你自己,最后呢,把你自己挤干了、挤扁了,挤成一张相片儿,还是不带色儿的!”
齐之芳此时也自知前几日的行为实在不智,干脆边笑眯眯地看着母亲什么话也不说,边帮母亲收拾几个鲜嫩非常的蔬菜。
齐母见齐之芳这态度,也不好继续发作,嘴张了半晌,到最后到底只说出了一句:“芳子,你这犟劲儿像谁呢?”
齐之芳却对母亲娇嗔地瞥了一眼道:“您生的,您还不知道?”
女儿小时候总是苦口婆心地教育她作为一个女人要自尊、自立、自强,结果教育来教育去反而把女儿教育到了无法领会“男人赚钱女人花,自古天经地义”这句大白话中所包含着的深刻哲学意义。想到此处,齐母还真有点搞不清楚自己对齐之芳的教育是算成功还是失败,到底只能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