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大年二十九的晚上,辅导员顶着寒风回来,叮嘱毓秀明个儿早些起来,跟她一起回家过年去。毓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她其实对生活要求不高的,只要有热饭热菜热汤热水,别的就无所谓了。跟辅导员回家就代表着,她终于不用每天中午出门找吃的了。
大年三十的一大早,俩人就出发了。
辅导员口中所说的回家,其实是去她爷奶家里。她爷奶家在二环里,离京大远得很。得亏就算在年关里,公交车也是照常开的,俩人上了公交车,中途又转了两次车,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终于到了目的地。
“苗同学你不用紧张,我爷爷那人只是看着凶,其实人挺和气的。他早些时候跟我说了不少你爷爷的事情,老早就想见你了,这回看到你跟我一起回去,老爷子肯定会很高兴的。”
毓秀很想说,她不是紧张,她就是觉得冷……
好在,辅导员的爷奶家已经近在眼前了。
确切的说,是一栋三层半的小楼,还是那种带着前后院子的。
就像辅导员说的那样,老爷子已经期待很久了,老早就想见见曾经的老战友苗光荣的亲孙女。等毓秀跟着辅导员一进门,听说人过来了,老爷子顿时乐开怀了。
“小姑娘你过来,来我这边!”
老爷子乐呵呵的招呼毓秀,其实他口中说着苗光荣是他的老战友,实际上更确切的来说,苗光荣应该是他的老部下,他俩当初是上下级关系。不过,老爷子并不在乎这个,甭管是战友还是部下,当年都是一起并肩作战、浴血奋斗好多年的,再说他老早就退下来了。
没办法,上过战场的人,哪怕最后全身而退了,多多少少还是会留下一身伤痕。年轻时候兴许熬得住,等上了年纪,那基本上都是一身的病痛。
辅导员姓叶,她爷爷的年纪其实要比苗光荣还要年长近十岁。这个岁数的普通老爷子还在公园里舞剑呢,可他是真的不行了,尤其一到冬天,哪怕出入有车接送,也不可能经常出门的。也因此,叶老爷子养成了在家里跟儿孙唠嗑的习惯。
但没人愿意听啊!
也不是真的没人愿意听,最初几次大家伙儿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可任凭谁也熬不住同样的故事反反复复的听上几十遍乃至上百遍。平常倒也罢了,每逢过年过节,叶家的小辈儿们都无比痛苦,想跑都没辙儿,要被他们老子收拾的,不跑吧,听了十几二十年的故事啊,说耳朵起茧子了真的完全不是夸张的。
真是太难太难了。
幸好,毓秀她来了。
毓秀这人其实很独的,她在家乡上学那么多年,尤其乡下地头的学校就那么几个,很多同学都是从小学里就认识,一直读到高中的。然而,她没几个朋友。除了自家的姐妹外,就只跟甄珠熟悉一些,外加通过甄珠认识的甄卓凡和甄伟。
在家时尚且如此,出门在外就更不可能跟外人敞开心扉交朋友了。
这也是为什么,甄卓凡在听说她失踪了的时候,半点儿都不担心的真正原因。换做别的小姑娘,还要担心她是不是被人给拐走了,但毓秀不可能的。别说陌生人了,只怕她同班同学以及同宿舍的人喊她走,她都不一定跟着走。能让她老实听话的,除了她奶外,估摸着也就是学校里的老师了。
郝新明到现在都不知道,毓秀之所以愿意跟他打交道,完全是因为在毓秀的心目中,给他戳了一个“好朋友哥哥的同学”的标签。要不是因为这个,换成别人去跟毓秀搭讪,你看她会不会搭理你!
也亏得郝新明啥都不知道,不然他就该心塞了。
而眼下,听到叶老爷子喊自己,毓秀明显得迟疑了一下,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辅导员。
辅导员领着她走到了老爷子跟前,帮着介绍:“爷爷,这就是您的老战友苗光荣的亲孙女!您瞅瞅,是不是跟您老战友有点儿相像?”
叶老爷子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了毓秀,随后摇头:“不像不像,小姑娘长得可比你爷爷好看多了!”
毓秀腼腆的一笑,不知道该咋接话。
“来来,你瞅瞅这个!”叶老爷子颤颤巍巍的起身,自然有儿孙赶紧过去搀扶他,问明白他想要干啥后,扶着他走到了五斗柜前面,“小姑娘啊,这就是你爷爷!”
五斗柜上,摆放着不少老照片,墙上也有,全都是带着木制相框装裱得很好的黑白照。绝大多数都是大合照,就是好几十人的那一种。也有十几个人的,双人的三人的。无一例外的是,上面的所有人都是穿着军装,荷抢实弹的军人。
毓秀惊呆了。
顺着叶老爷子指点的大照片看过去,她只看到一群灰尘满面的解放军,哪怕模样看着很是落魄,可每个人都笑得极为开怀。那是一种带着胜利表情的大笑,仿佛看到了光明的未来。
叶老爷子心情格外好的给毓秀一一介绍,说这个从右边数起第三个人就是她爷爷苗光荣,还说那边一个是他自己。
“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年轻小伙子呢,这里头我是最大的一个!拍这张照片是一次小型战役胜利以后,我就算是最大的一个,我那时也才二十八岁啊!哦对了,你爷爷当时还不满二十岁呢,是个毛头小伙子呢!你呀……不对,你爹都没出生呢。”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毓秀满脸好奇的看过去:“这是我爷爷?”
“对!这就是你的亲爷爷苗光荣啊!”叶老爷子乐呵呵的冲老照片道,“他以前还不叫这个名儿,我们都叫他三屯子……三屯子哟,你亲孙女来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