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清思绪,欧阳焰轻轻下跪,双手俯地,恭敬道:“臣赤城城主欧阳焰一切听殿下差遣。”
念玉点点头,清瘦的身影略显单薄,平静道:“阡陌那里有一卷玉绸,今日种种我已全部记载于上,并且按下私印。即使他日我发生意外,你且命心腹收好此绸,无论是拿到我大哥还是二哥那里,都足以保你欧阳氏族的平步青云。”
欧阳焰略显吃惊,以眼下情势,就算冥念玉不做承诺他也无法拒绝什么,但是念玉如此反倒让他不好意思,一时间竟是一字也吐不出来。
念玉轻笑,清澈的视线停留在欧阳焰惊讶的眼眸上,说:“我冥念玉用人从来都是用你多少,便以双倍奉还。我不敢说我待下属如何如何,但是只要你助我北上,忠心于我,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对于你欧阳一族来说绝对是使之不尽的宝贵财富。”
欧阳焰麻木地点点头,看着眼前明明是那么柔弱温和的女子,吐出的话却字字如鼓槌般用力的敲打着自己的心脏。一股说不出的激情蔓延全身,既然他早已是欧阳一族的罪人,是否可以利用此次机会为自己正名?
夜色越来越深,前堂宾客散尽,无人知晓为何欧阳大人莫名消失将近一个时辰,更无人明白为何他一回来整个人精神许多,大口吃肉,放声狂笑,宾客只当他醉了,而整个赤城也确实醉了,醉倒在新年的幸福之中。
“咚—咚!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午时一过,打更者闲庭散步,快要轮班了总算可以回家睡觉。整个赤城百姓也逐渐进入了甜甜的梦乡。衙门府内,大理石上布满枯黄的柳絮,花儿败了,人烟散尽,留下一院狼藉。喧闹过后是死一般的静寂,欧阳焰遣散了仆人,笔直地站了良久。清冷的视线落在了西南角落,那风雪寒天中唯一的景色,姿态优雅而芳香秀丽的朵朵红梅。
欧阳管家默默地走到他的身后,劝慰道:“大人赶紧睡吧……明日还要赴商贾宴会。”
欧阳焰身子一颤,转过头凝视了眼前老者许久,说:“澈叔,刚才的话你都是听到了吧?”
老人点头,满脸的沧桑却无法掩盖住几分少时风采,道:“她一入门我便觉出几分蹊跷,无论是那名青衣壮年,还是那个残眼之人,都不像凡夫俗子,所以我才布下天罗地网以防万一。却没想到她竟是当今储君。老夫还真怕大人您一时冲动,做下懊悔终身之事。”
欧阳焰浅笑,嘴角难掩一丝轻松,疑惑道:“当年冥国收复北方三城,您可是说宁可一死也决不做投降之事,怎么今日倒敬起冥国储君了?”
老者摇头,手捋胡须,沉着道:“当初与今日不同,赤城虽不敢称国却是欧阳氏自治百年之地,城中半数百姓皆姓欧阳。那时让我接受归属他国勘比楚国亡国之痛。但是八年来,我不得不说,大国有大国之优,至少我们不再受到漠北蛮夷骚扰,不再担心被巫山贼寇掠夺,百姓生活也日渐富裕。冥王耗资修路,挖建水槽,给我赤城也带来了不曾想象的财富。看着这样一座贫瘠之城逐渐变化,我也不得不承认,天下大统或许真是减少战乱最直接的方法。既然欧阳氏总要依靠大树,不如去探寻如何在大树下变成大树之法。只要我欧阳族人日益壮大地延续下去,日后又有什么事不敢想的?当今圣上冥玉眠的祖先百年前不也只是大姒军队中的贫贱武将?”
欧阳焰静静聆听,嘴角轻轻上扬,积郁许久的胸闷在这样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得到解脱,生命的道路或许十分崎岖坎坷,但是换个角度去看,便会发现别样的风景。
夜已深,寒风中带着微微凉意,漫步在野外,却没有月洒大地之景,星星稀疏闪烁,透着几分无奈的寂寞。姒风赐静静地陪念玉走着,他一直觉得诧异,这个女子为何从不避讳他做什么。
“到了,你先回去吧。”悠扬的女声缓缓传来,姒风赐愣了片刻,脚下却没有移动。
“怎么?”念玉转头看他,浅浅一笑。姒风赐虽然无法视物,却能感觉到她的笑意。他总觉得冥念玉的声音十分特别,顿挫中带着一抹无奈的伤痛,而此时这种伤痛变得轻松,所以他便觉得她是笑了。
“你不回去吗?”风赐想了半天,淡然问道。
冥念玉笑意未歇,不伤一人笼络欧阳焰虽然在她预料之内,却依旧让她开心好多,说话也多了几分耐心,道:“我想随便走走。”
姒风赐垂下眼眸,思忖了半晌,突然抬起头,好像看到了念玉的笑脸般凝视她道:“我也丝毫没有睡意,不如一起走走。”
念玉没有拒绝,视线落在那只完好无损的左眼上,深邃的眸,像一潭不安定的水,怎么就会什么都看不见了呢?一丝笑意从风赐的唇边释出,清冷的脸庞散发出不和谐的暖意,让念玉有些失神,那眉宇间竟有几分大哥的痕迹。冥家男子,到底是至情至性,还是冷若冰霜?
“其实我一直不懂,我不过是你无意间救下的人,为何刚才你却说我是必须在你眼皮下的人。”
念玉一怔,望着他困惑的眼瞳,沈默了一会儿,说:“你在我眼下,会给别人省下许多麻烦。”
风赐轻笑,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双手扶立道:“我眼不赌物,行走不便,五脏俱损,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就连这手,如果不是在晋州调养得当,怕是也废了,还会给别人带来很多苦闷吗?我以为我或许曾是大奸大恶,却不曾想过竟是这般不招人待见。”他言语平静,嘴角的笑意很快地变了质,丝丝冷意覆盖在他的脸庞上。
念玉想要离近他几步,却又停下,看着眼前这抹孤单的身影静立在面前,好像越来越远,一身淡紫色的旧袍在寒风中随风漫飞。曾经大姒太子的风华她不得而知,但是此时此刻心底却有点心酸,一些心疼,几丝无奈。刚才的话,她也有些后悔,垂下眼眸想了想,宽慰道:“其实也是为了保你性命。至少我在一日,你便安然一日。何必把话说成刚才那般不堪?”
风赐身子轻颤,风儿止定后,在飘飞的黑发后方,是张素白英挺的容颜。其实在念玉心里,确有自己的私心,姒风赐是母亲和姑母的心头肉,他若死了,母亲在隐忍了十五年后可会突然爆发,毕竟他是长公主的亲子啊。另外,姒风赐同时是景福帝的喉中刺,南朝皇帝容不下他,他若活着,必定少不了一场正面冲突。这里还暂且不提风赐暗中培植的心腹力量。如今她留着他,往大了说是视大势而定,关键时刻可以推他出去。往小了说,自己有护他的私心,这个孩子因她而残,即使不愿面对,却是自己心头无法承受之痛。
不在他预料中的答案自她口中说出后,风赐沉湎在她的诚恳中久久无法回神。缓慢地,他向前走了走,说:“其实我能感觉到,你比其他人更希望我活着。”
冥念玉略微诧异地看着他,忍不住问道:“你又如何知道了?”
他挑挑眉,低声说:“失去一些感觉的人,往往在其他方面更能领悟。比如你身边那个老头,却是时时刻刻都对我满怀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