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用了很多方法,什么浸水,烤火,屏风所有的配件,能拆的,也都拆过很多遍了,不过到底还是有所顾忌,尽量不留下难以复原的损伤。但是,一连数日,毫无进展。
这天,我早朝之后,本来约了子玉,和我出宫去苏黎府上。看他一时没来,我闲着无事,又开始摆弄那座屏风。这时,玄瑾来了。
最近,我忙他也忙,虽然都在宫里住,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所以,见到他,我十分高兴,扔下屏风,就扑过去,想去抱他。
谁知,他却后退了一步,看我一眼,然后,撩衣襟就跪到了地上,正儿八经行了个大礼。
我顿时一愣,他并不是一个拘礼的人,我也没想,或者说,没敢这么要求过他。所以,除非正式场合,否则就是在人前,他见了我,也顶多拱拱手就算好的了。今天这里只有我俩,他干嘛要这样?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叩过了首,却仍未站起身,反而垂首道,“臣该死,有负陛下信任,那件事,没能办好。”
我怔了一下,然后,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事,心中不由格楞一下。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我极力平静地问道,“怎么?让晋荣跑了?”
玄瑾抬头看了看我,清冷的眸子,静若寒潭,看不出半点儿端倪。半晌,他才低下头,淡淡道,“不是,晋荣已死。只是,下面人动手的时候,一时不慎,惊动了旁人,所以,不得不灭了口……”
我呆了一下,心中有些发凉,好一会儿,才迟疑地问,“灭了口?你是说,不得不杀了无辜的人?是,什么人?”问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已开始怦怦直跳了,先生的妻妹也随行而去了吧?千万不要是她!
只听玄瑾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清冽而平淡,“所有……”
“所有?”我没明白,呆呆重复了一句。
玄瑾抬起头,凝望着我道,“臣是说,当日在场所有的人,犯人三十四名,连押解的差役十名,共计四十四人。”
他轻飘飘一句话,却砸得我瞬间眼前一黑,脚下也是一个踉跄……四十四个人?都死了?其中,有多少是完全无辜的老人妇孺?怎么会这样?四十四人?那得多少血?我骤然打了个哆嗦,一脸惊恐地看向了玄瑾。
就见他微微蹙了蹙眉,随口道,“请陛下不用担心,那日,犯人一行夜宿荒野,那一带常有狼群出没,加之刚刚下过数日大雪,狼群更是疯狂,未及天明,尸体已尽数没于狼口,没留下任何可疑的线索。即使有人发现少数残肢剩骨,也只会以为他们遇上狼群袭击。因此,绝对没人会怀疑到陛下这里。”
我心中顿时又惊又怒,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你怎能说出这么冷血的话?那么多无辜枉死,最后,竟连尸体都葬身狼腹……而你,考虑的竟然只是会不会留下破绽?!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人!”我心中的惊惧慌乱,一下全发泄到了玄瑾身上,说出的话,再难顾及轻重。
就见玄瑾的瞳孔微微一缩,随即,神情就冷然如常了,只是垂下眼睑,不再看我,冷然道,“臣该死……”
我心中惊怒未消,脑中更是一片混乱,只觉胸口窒闷欲死,手指也不住颤抖着。半晌,才哆嗦着嘴唇,又质问道,“这么简单一件事,怎么办得一塌糊涂?四十多口人……这是哪个做的事?”
玄瑾闻言,一叩首道,“对不起,陛下,是臣无能……至于具体负责这件事的几个人,臣已经责罚过了。”
我粗声问道,“怎么责罚的?”
玄瑾轻描淡写地道,“全部处死……”
我的呼吸一瞬间窒,然后,只觉全身脱力,踉踉跄跄几步,跌坐到了椅中,狂躁的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心中,只余一片空茫。
这时,只听玄瑾清朗的声音道,“臣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我慢慢转过脸,看向了他。
他,仍是那样雪衣乌发,清丽绝俗,寒泠泠的眸子,不闪不避,静静凝望着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开了口,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声音空洞干涩,心中恍惚茫然。
玄瑾却并不起身,反而又重复了一遍,道,“臣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责罚。”
责罚?……我看着他,轻轻一笑……你觉得,我会责罚你?或者,你是在等我说,没关系,不过是一件小事?……没错,我应该这么说,我现在依仗他甚多,他偶尔做错了事,我应该淡然一笑,安抚两句,这才是最合适的。不过,现在的我,还做不到。四十多条人命,我还做不到,像他那样,浑若无事,漫然带过……所以,我能做的极致,不过是,尽量平静地道,“好了,这件事就不用再提了……你下去吧,朕,想静一静……”
这次,玄瑾终于没再开口,只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行礼退下。
看着殿门在他身后砰然关上,我的手,又不自觉地开始轻颤起来。
阳光照得一室亮堂堂的,只是,毕竟入了冬,所以,太阳再好,我仍然只觉全身发冷……四十四个人……他们,在丧生的那个雪夜,是不是,也像此刻的我,这么这么的冷?
我就那样呆呆坐着,脑中散漫地飞过无数念头,直到子玉进来,我才骤然清醒过来,抬头看着他,勉强一笑道,“你来了?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