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说狠绝了,她嫂子和花袭人都好没脸面,大太太见一个丫鬟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也生气了,喝道:“你只当自己是多金贵小姐不成?不过是一个家生子,横竖大老爷说了算。大老爷说了,你若是不从,死了最好,若是没死成,不论你嫁到哪家,他都有本事叫你家中不宁,生不如死。”
鸳鸯听着,心里一阵阵发寒,也下了必死决心,索性弄个鱼死网破,冷笑了一声。“那倒是好,我现在就去问问老太太,怎么老太太还在呢,她房里丫鬟怎么就由人发落起来?!”说罢,转身就走。
大太太没想她真敢这样,一边骂着这丫头不识抬举,又恐怕老太太怪罪下来,忙也跟了上去,于是,这一伙人就直冲进老太太房间。
老太太这会儿正和几个姑娘说着话,见鸳鸯突然进来,一下跪倒在地上,哭道:“求老太太做主。”后边王夫人等也走进来,老太太知道定是出了什么事,和邢夫人有关系,问是怎么一回事。
鸳鸯跟了老太太这些日子,最是知礼识趣,只是大老爷说了那一通话,是要把她逼到绝路去了,才一边哭一边说,说自己是绝不肯嫁,若是有幸,在老太太之前死了,若是没造化,伺候老太太走了,自己去做姑子去。才说完,手边拿了剪子拔下一拨头发剪去,吓得旁边其他丫鬟脸都白了,几个人一左一右拉着手,好容易拿下那明晃晃剪子。大太太在一旁,一手接过剪子放到后边绣筐里,冷笑道:“你这是何苦呢?难道大老爷还会委屈着你不成?若是真做了姑子,可叫你父母家人如何?”
“好好好!我老婆子不死竟还不行了?往日孝敬却原来都是假不成?我还没走呢,就想着挖走我人了,死了干净,死了干净!”老太太听了,气得浑身发颤,直接一拐杖敲向邢夫人。邢夫人这时看老太太竟不像是乐意样子,也慌了神,她还以为一个丫鬟罢了,老太太必定不会不愿意,所以才敢那样说话,谁知老太太却是不乐意,脸也白了。
还是几个姑娘念着老太太身体不大好,忙劝住了,又拉了呆住邢夫人出去,这事才算是完了,此后再没人敢提起。后面大老头面上羞愧来请了罪,花了些银子从外头买了一个丫头进来不提。
到了晚间,几个丫鬟伺候着老太太入睡,老太太却沉思半饷,挥手让其他丫鬟都退下,独留下鸳鸯,说有话同她讲。鸳鸯知道必定与白天事有关,不知是喜是忧,心因为恐惧呠呠直跳。
老太太把鸳鸯叫到跟前,拿出一张身契,说:“你跟随我这么多年,我早把你当做自己孙女儿看,既然大老爷说了那样话,我也不能就这样当做不知道就算了。这是你身契,现在我暂交给你,你什么时候走都是可以。先别说话,等我说完。……我已经派人同凤丫头说过了,你若是没地方去,只管找她就是,她素来都是有主意,在家里时大老爷就不能对她人出手,现在离了家,大老爷也不能拿她怎么办,你尽管可以放心。若你还念着我这老婆子,还愿意留在我身边,那便留着,别让他们知道身契事,哥嫂也不能告诉。只要我还活着一天,看谁敢动我人!”
说着,动了气,老太太咳了几声,鸳鸯忙上前为老太太抚背,眼泪滴答滴答,也不去擦。
“我老婆子瞎了这么多年,便只当我是尊泥塑菩萨一样在家里摆着,看来,我是不能再继续瞎下去了。鸳鸯,你明儿就让太太、大太太和其他孙媳妇、姑娘都过来,男人事我管不了,然而这内院,这暗里规矩,该改了!”
第 47 章
贾府里,不论是不是主子奶奶,手里心里都有一本账子,贾母管了贾家这许多年,一路风风雨雨也过来了,平日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该怎么样全都清清楚楚。连哪个丫鬟小厮是谁桩子,又谁家媳妇好吃懒做,谁家男人仗势欺人,她心里都有底,只是不发作罢了。久而久之,大家也都忘了她年轻时手段做派,真把她当做了泥菩萨,她自己也就渐渐懒得去管后辈事了,可,这都是建立在相安无事基础之上。
这几日,先是王夫人被夺了诰命妇封号,连累元春降位,后边贾琏两口子离家,贾赦黑了心肝想动她手下丫鬟……一个个,见她年纪大了,连掩饰都不做了,表面功夫也松了,真把这贾母那尚存几分好胜之心给激了出来。她年轻时候就是个不输王熙凤狠辣人物,这些年不显山不露水,却是越发高明了,她若是要做些什么,恐怕就不是小吵小闹,非要翻个天才罢休。
所以说,不论是王夫人还是大房邢夫人,她们成功了,贾母毛了……
第二日,当内院女人们全都聚集到贾母屋子,有见识人隐隐约约有了不好预感,没脑子依旧吵吵闹闹计算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王夫人、邢夫人、李纨以及三位姑娘都站在贾母炕前,那些上了年纪有脸面奴才媳妇也都在贾母房里,一屋子站满了人,却是静悄悄无人说话咳嗽,战战兢兢都等着贾母发话。
贾母等了片刻,喝了一杯鸳鸯端上来参茶,才面无表情看着自己手里茶杯,慢慢说,“这些年我不管家,以为年纪大了只管享福就是,万事还有年轻媳妇呢,可惜到底是年轻不知世事,最近这事儿,可是一出接着一出啊。外头呢,都瞧着热闹,等着我们这边出更大笑话……呵,只当我老了,眼瞎耳聋无所谓了,那些不入流小动作也是愈加频繁,都当我死了是不是?”
贾母话语虽是轻柔,可却无一人敢上前应,连王夫人都意识到事情大发了,垂着头闭着嘴一句话都不说,整个屋子都是安安静静,可大太太确是没什么见识小户女人,见到贾母真当是发了火还当贾母说笑,又以为只是针对王夫人一个人,毕竟是她掌家,于是讨好一样笑了两声,“老太太那么有福气一个人,孝敬还来不及,我们怎么会弄什么小动作呢?别是那一个两个自以为是惹了老太太了…………吓!”
清脆碎裂之声伴随着水泼在地上声音,贾母手里杯子杯托一下全部砸在邢夫人跟前,冷笑道:“没当我死了还敢动我丫鬟,我要真死了是不是就得一张草席裹了丢进乱葬岗里?!”
邢夫人一下软了腿,她是继室,还不曾见过贾母威风样子,一下就被这盛怒中贾母吓住,若不是身边丫鬟扶着,早瘫软在地上。
然而这责骂还在继续,“相夫教子本是媳妇本分,看看你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大老爷房里人是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在外头胡闹你也由着他,这也就罢了,再看看你这些年可曾拿出母亲样子关心过琏儿夫妇?连长房嫡孙你都没有抱过,更是贪得无厌暗中扣拿了二丫头多少月钱……这一笔笔,这一桩桩,你只当我是睁眼瞎子!孝敬?哪来孝敬?!”
这下邢夫人是真没能支撑住,一下瘫倒在地上,她怎么也没想到贾母会知道清清楚楚,说不出一句反驳话,顿时面如死灰。
王夫人也没想到贾母知道得这样清楚,她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还有一丝侥幸,以为有些不能放在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