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无雍伸出的手,迟缓在她头顶摸了下,动作甚轻,如怕扰灭这盏随他潜身远迹并肩风雨的孤灯:“这里太冷,我带你换个地方喝酒。”
明知前尘恨事熬得人发疯,他随便一个风声吹去北营,然后将一切粉饰周全,便可圆了这对痴男怨女。可他是毒魔狠怪啊,不想替她止损,只能再给她一壶解忧君,看着她大醉失智,看着她再无倔强,痛贯心膂哭过、吐过这一场。
他知道她足够坚韧,沉酣过后,这夜的万念俱灰会随大梦去,她会蒙上心再不提,会与他再度滚向修罗血海。
而阮都得常戢驰援,持续平静了一段时间,至春末冰化,西夏王庭遣精兵助铁骑,战火再度燃起。
这一打便是四年,宜作速战的西夏人未能蚕食大启更多城池,百余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只出不进,消耗甚大,终是扛不住持久战,于第四年冬,被越战越勇的玄甲驱逐出境。
儿郎们蜕变成坚不可摧的过程,有揠苗拔节的疼,更有刀枪刮骨的痛,脚下是无数生灵糜烂肝脑涂,没有奇迹,只有挥锋成杀。
那朵帝女花亦淬出割人藤,可她依旧是个指挥,连老四都洋洋得意坐上营副指挥使的位置。
得以正名那日,老四嘴巴笑得合不拢,揽尽一圈恭维,回把溢美之词好一通糅杂炫耀给李绥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我果然是逸群之才,从横沙场,万夫莫敌……欸,指挥,你说我这算日新月异、蒸蒸日上了吧……”
听他嘴里一堆文绉绉不伦不类,李绥绥不吝赐其白眼。
老四一边嘚瑟,一边悄然顾看晏宁,今日是腊八,后方渠城的妇孺专程来营地做腊八粥慰劳军士,晏宁在那边帮忙切菜,她为人亲和,与婶娘们说说笑笑,气氛极是融洽。
他盯着那道忙碌的侧影,态度忽变扭捏,手指落在雪地画着圈,嘴上支支吾吾探问:“……你说,我配得上良家姑娘了吗?”
李绥绥一口热茶喷进脚边炭盆:“哈?谁?!”
老四回过头,冲她挤眉弄眼:“还不明显?咱营里还有几个姑娘,总不能是你吧,呵呵,放心,我把你当自家兄弟,娶了媳妇也不会亏待你……”
“一个小小副指挥使就如此得意忘形!”李绥绥瞥他一眼,大抵恨铁不成钢,又蹬他一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蛤蟆咋了,那也是骁勇善战有抱负的癞蛤蟆。”老四说罢,还原地给她耍个癞蛤蟆跳。
李绥绥擦着唇边水泽,似笑非笑道:“你首先得追得上人家。”
老四扁嘴,颇是不服:“嗨,咋追不上,我让她两百步,她也跑不过我。”
李绥绥转头看“天鹅”,见那端还有只被渠城官员簇拥的狐狸,心念一动,也懒得与夯货费舌,挥手唤近蓟无雍,微笑拍着身侧马扎赐座:“来,丞相大人,咱们商量个事。”
蓟无雍负手而立,警惕地不肯受恩,且是一本正经先发制人:“蓟某穷,没银子了,京都关节早帮你打通,阮都办武校的六万银何时还?那是蓟某私房钱。”
李绥绥神情呆愕一瞬,啧啧道:“作甚这样小气。”
蓟无雍极认真道:“有人大方,你怎么不去要。”
“呵……呵呵……”李绥绥皮笑肉不笑,瞬目没好气道,“不找你借银子,你坐,真不借银子,你别怕。”
真乃一物降一物,见得此状,老四“噗嗤”笑出声,可很快又捶胸顿足特想哭。
因为李绥绥开始向蓟无雍讨功,然后如是说:“我无福消受,总觉得有点亏,反正晏宁与我如影随形,给她吧,我想了想,晏宁这名字吉利——四海晏然,八方宁静。让她为我大启第一巾帼,不啻为祥瑞的开始,亦鼓励天下女子,柔肩能挑重担。”
老四不懂大局,但咂摸出李绥绥说追不上为何意,这是要坏他好事那味啊,他先是愕然,而后跳脚:“不、不是,哪有把功勋转给别人的,太荒谬了,指、指挥不带你这样儿的……”
然而蓟无雍拨着火炭短暂思索,竟颔首:“此时军中,该有传奇佳话添彩,挺好,便给予殊勋,为其请封为护国女将军。”
“啥?啥啊啥?蓟相,你咋也这么草率?咋就护、护国女将军了?”老四彻底傻眼,脸都憋成猪肝色,“指挥……你、你你这分明是作弊耍流氓!”
“我没见过两位将军结连理的,就挺期待。”李绥绥神情呈出向往,而后看向他,又是满眼无奈与遗憾,“可是四年啦,某人的将军梦呵……欸,陈孤雁,再接再厉啊,不然,真成孤雁了。”
孤雁咬牙切齿,凄然大吼:“接啊!厉啊!你瞧好了,等攻打句甬,我要打得西贼落花流水直不起腰!还要亲自摘回元赫扬的脑袋换功勋!”
闻此豪言壮语,那厢举炊烹饮的妇孺皆笑,连晏宁亦回头瞧他。
即有位老嫂子端来一大盘炙羊肉分予他们,边民朴实无华,见谁都唤将军,又特意挑出羊肩肉递给老四,很是亲切与他讲:“去年俺家那小子也来当大兵哩,俺全家都自豪,即能吃饱,又能保家卫国。好孩子,你也多吃点肉,长好力气才能打漂亮仗,俺家就在渠城,你要是不嫌弃,过年同俺家那小子一道回家吃顿饭,俺家那口子秃秃麻食做得有滋味,你来尝尝……”
老四一壁听一壁嚼肉,口中忽然品不出滋味,他看看老嫂子,又看看李绥绥,她小口咬着吃食,弯下眼眸轻轻点头。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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