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赈灾的大局来劝说宝玉压低地价,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一下子就冰寒了起来。听得京中书信一起送到,似乎才缓和了一些。
水溶做出这样的劝说,到底还是心中有所愧疚的,一听这样的话,忙让人把书信都拿过来。宝玉的信,自然是荣国府寄出的家信,水溶却是收到了王妃和燕霜夜各一封信,他也不避嫌,当下就把燕霜夜的信给拆了开来看。
宝玉心中对燕霜夜目前在做些什么也有些好奇,便不急着走了。却见水溶的脸色,从平静变化到了赞赏,又从赞赏变成了惊诧……
看完信后,竟也不说话,又把王妃的信给拆了开来。
随即,惊诧变成了悲痛。
半晌才长叹一声,把信放了下来,对宝玉说道,“多亏了燕兄弟,也多亏了那后金。竟是妄想趁着我们国内大灾之时,恢复宋时交与鞑虏的岁币,陛下这才下定了决心开战。
“这一开战,全靠国库历年的积累支撑,即便如此,也需速战速决才好,所以燕兄弟在写信之后就已经离开京城去前线了,王妃倒是拖了几天,才把这信给寄出来。”
宝玉听见果然是如此大事,不由得长叹一声,“边关开战,物资都要运往边关的话,这里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水溶神情凛然,“别无他法!太祖迁都北平,便是为了不再让两宋之事重演,取绝不后退之意。岁币之例一开,对君心民心军心皆是莫大打击。积弱之势一成,便再难有翻身之地!也只能以一时的牺牲,来换取长久的安稳了。”
其实,这些东西还是燕霜夜分析给他的。
但水溶也很是赞同。
费时数十年将蒙古从中原赶走,后面又有后金之变,使得卫朝非但有如原本这个时代的明朝一般的强烈的民族自尊心,也对异族有了绝对的不信任感。
想要卫朝和后金结成兄弟之邦,甚至俯首称臣,缴纳岁币,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果这种强烈的民族自尊心能够找到国家大义来支撑,那自然最好不过。
对宝玉来说,他虽然不懂这些军国大事,但也慢慢的学到了一些。虽说想到这一时被牺牲的人是何等的无辜,不免心伤,却也在同时觉得,水溶说得十分有道理。
——又是一件难以说绝对的对错的事情!
他在心底暗叹一声,便不再多问此事了。
“适才王爷有悲痛之色……不知是边关危机,还是王爷家中出了什么事情?”宝玉转移了话题。
说起这个,水溶原本凛然的神情顿时就消失无踪了,露出了这一日,宝玉时常在他的脸上看到的苦笑,“私人小事,和国家大事自然无法相提并论。只是,我那侍妾,绯桂当初还是母亲买来给我的,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跟了我许多年,一朝逝去,如何能不伤感?”
原来是燕霜夜的心中有悼念劝慰之言,所以水溶才连忙去拆了王妃的信的。
宝玉只道自己已经完全明白了,想来水溶和那个侍妾的感情极为深厚吧?一时间倒是有感同身受之意,之前的芥蒂便不免消逝无踪,很是劝了水溶几句。
水溶神情依然郁郁,提到这个话题,却是对他有些敷衍的味道。
宝玉这才觉得有些不对。
水溶的苦涩,似乎并不只是针对于爱妾死亡这一点的。若不是他这一年来对“情”之一字感悟颇多,只怕还看不出来。
那绯桂听水溶的意思,是一个温柔而有才气的人,只可惜身体不是太好,一病而亡。虽说美好的存在从此消逝是一种很令人伤感的事,但正因为他懂得这种伤感的滋味,才觉得水溶的反应有些古怪。
这种反应更像是……
莫非,这位侍妾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脑袋里面忽然冒出来的这个念头,让宝玉有些惊悚。生怕自己不小心就会问出来,他又说了几句之后,就连忙告辞了。
把家书袖在怀中,宝玉的兴致有些不高。一时间有些惶惶然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好。慢慢的骑着马走在街道上,半晌,才想起一件事情来,便吩咐边上的小厮锄药,“我就在这附近找地方坐下,你给我去打听打听,林姑娘的老家,肃伦侯的宅邸也在这里,林家还有人在金陵没有?若是有人,就替我打听一下林姑父的坟在哪里。来了这里许多天,总是不得空闲,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虽说姑父的忌辰也过了,但好不容易来一趟,总该替林姑娘祭奠一番才好。”
锄药应了一声,连忙跑远了。
宝玉四下望了望,街边有不少的乞丐,看来十分凄楚可怜,但他却是已经明白了,如今这金陵城中的乞丐,一日会赈两次粥,也有避寒取暖的地方,暂时是性命无忧的。倒是像他这样的豪富公子随意施舍,反倒可能会造成祸端——之前有一次,他就差点儿反被乞丐抢了。真正的老弱乞丐,反而受了牵连受伤。
真想要帮忙,不如捐钱给官府。如今有水溶在这里监察,金陵的官员也不敢轻易让人在这里饿死了。
于是,他只是摇了摇头,一副高傲公子的模样,在边上找了一座茶楼走了进去,然后找了个二楼临窗的位置坐着,点了杯茶,就往窗外打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自觉若是自己还不能学会节省,就太对不起送他出门的祖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