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不敢保证,毕竟认真思考起来,她和邢岫烟的接触也并不太多,并不曾真正深入了解她的为人。回到潇湘馆以后,她自己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番,得出了一个结论——也许在这园子里面,真正最了解邢岫烟的人不是别人,是宝钗。
邢岫烟家境贫寒,父母姑妈又都不是什么慈善长辈,因此在园中过的十分艰难,平日里姑娘们看她的穿着打扮都能看得出来。只是,贾府姑娘们倒不是那等轻薄势利之辈,不会因此轻看刻薄邢岫烟,同情怜悯的话,也不会轻易去说,免得伤了邢岫烟。
只不过,同样也没有哪个姑娘家过得宽裕的,每个月的月例钱都不大够用,自然也很难周济她。比如说黛玉,她倒是不缺钱,但是她不管家,在外面又不方便,没有直接给钱的道理,所以也只能看着。唯有宝钗,即有余钱,要在外面买些什么东西也方便得很,所以,唯有宝钗最常接济邢岫烟,而邢岫烟在这满园子的姑娘们当中也就最亲近宝钗了。
要知道邢岫烟是个什么人,应该问宝钗。
而宝钗表面上的那些言辞,也相信不得。
黛玉又想起了那一次,尤三姐在席的时候,邢岫烟中途退席的事情。那一次的表现确实颇为奇怪,但是她没有去深思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想,却也依然想不明白。
她就有些想去问宝钗了。
况且她知道,宝钗也一定想要见她。宝琴的不妥,她看到了最直接的一面,而宝钗也发现了。所以,宝钗保不定就想要嘱托她一番。
心底计议已定,带着几分好奇,黛玉便在第二日,忖得宝钗会在蘅芜院的时候,往蘅芜院而去。
自从宝琴来了,蘅芜院就热闹了不少,但是这一日,却是延续了三姐在时的冷清。宝钗正在和莺儿描花样,显然是在休息。见黛玉进来,笑着让座,让莺儿去倒茶,一边笑道,“我还说我要去找妹妹,妹妹倒先找上门来了。”
黛玉笑道,“姐姐想来找我,我也想找宝姐姐你,可不就干脆的来了么。”
宝钗听了这话,倒是愣了愣,“妹妹找我做什么?是了,可是担心宝琴待邢妹妹不好?倒不用这样担忧,我那堂弟虽然疼宠妹妹—— 有那样一个妹妹谁不宠爱呢?但是他在进京路上便见过邢妹妹一次,我看他们是彼此如意的。况且,宝琴如今没有了双亲,认给了姨妈做女儿,在这里住上一两年,保不定还从这里发嫁呢,你却是不用担心。”
黛玉对邢岫烟颇有好感,宝钗是知道的,所以倒是抢先说了这么一番话。但黛玉本不是担心这个——她还没宽泛到这地步,婚事已经定下,身世无法改变,接下来应该是邢岫烟自己努力的。听了宝钗的话,倒是只觉得,宝钗极为喜欢邢岫烟。
搞不好,这婚事还是她和薛姨妈说了,促成的?毕竟邢岫烟在众姐妹中并不出色,薛姨妈又不怎么来大观园,哪里能够观察到邢岫烟的为人呢?怎么就能无视邢岫烟背后的家庭问题,执意聘她为薛蝌之妻?
在黛玉的心底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但是她却是不敢肯定。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她略略蹙眉说。想了一会儿,干脆直接问道,“我只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心中觉得奇怪,所以来问姐姐。之前我们那场聚会的时候,似乎是因着三姐,邢妹妹提前离席了。这事情想着古怪。我昨日里回去细细想来,只觉得邢妹妹看着让人喜欢,似乎颇为洒脱,但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我却不知。真是洒脱的性子,怎么会和琴妹妹处不来呢?”
宝钗盯着黛玉半晌。
逐渐的,杏眸中也是染上了笑意。她挥挥手让莺儿离开了,随即笑指着黛玉说道,“颦儿颦儿,我去年便说望你把我当做姐妹,你应了。我却是直到今日,才真觉着你把我当了姐妹。我可是放心了。这都是私密话儿,你来问我,我便告诉你,也不和别人讲—— 你这是觉着自己看错了人,不好意思认呢!”
黛玉脸上微红,果然有些不好意思——宝钗还真是说准了!不过,她来问宝钗,倒并不是对宝钗存了太过亲密的想法。只是明白了她的为人罢了。所以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
不过……
“人非圣人孰能无过?况我非但不是圣人,连聪明人也不是。”
宝钗笑道,“既然妹妹来问我,说不得我也只好做一番背后非议的小人了。‘浓淡由他冰雪中’。那次我们咏红梅,果然也是这一句最得我心。只是林妹妹你误认了一件事情,诗可咏情,诗可咏志,可明白了?”
黛玉恍然。
诗可咏情——她以为是这样。
但事实上,邢岫烟或者只是以诗咏志。正因为宝钗也是以诗咏志的类型,所以轻易地看出了这一点。
邢岫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浓淡由他冰雪中” ,并且一向都以此要求自己,使得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这个要求,即使是以那样的家世和身份,也能够自若的在贾府中生存。但事实上,她没有做到。
宝钗叹道,“你也不要苛责她。子不言父之过,她那样的身世,难免对自己有些自惭,却又不能言父母之过,便只能力求让自己做得好些。你莫看她那样子,她其实是极注重规矩体统的,其实颦儿你真要去和她相处,只怕还相处不来呢。”
黛玉低下头沉思了半晌。
如果照宝钗这样说,倒或者是得到了解释。她那样说妙玉,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个精辟的评判——虽然太过刻薄——所以,她虽然认了和妙玉有旧,其实又希望和那样的妙玉撇开关系?尤三姐那次也是……
那是一种“言污不可听”的表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