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抗抗疼的晕了一波又一波,一个人躺在产房里,就听见旁边的医生和护士坐在那里闲聊。
张抗抗只是稍稍瞥一眼,就看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小护士,在问一些医生专业的问题。好像是新来的,对什么都很好奇,也好学,各种问题问了一个遍,好在那女医生也是个爱教人的,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个产房里躺了三个产妇,都是疼的一直叫,她们都习惯了,就像听不见一样。
“这个幸亏送到医院了,听说疼了好久了,你看看她的状态,这种在家里生绝对有危险。”医生指着张抗抗对小护士说。
圆脸圆眼睛的小护士连忙点头,一个劲问:“是吗是吗?”
医生说着,瞥一眼张抗抗,继续道:“她那么瘦,体力早就耗尽了,能生下来都是好事,再生不下来就得剖出来。”
小护士就问了:“她家人愿意吗?”
医生呶呶嘴道:“是个寡妇。”
“那还好。”小护士觉得这时候是个寡妇倒是挺好的,到医院来生孩子的,大多都是在家里生不了了才来的,可就算来了医院,你一说要剖腹产,把肚子割开,那婆家第一个不愿意。
不但婆家不同意,娘家也一样不同意,这倒好,是个寡妇,没人能拦着了。
张抗抗躺在床上,听着医生和小护士在那里讲话,勉强睁睁眼,对医生道:“医生,我想尽量自己生。”
医生听见了,朝她走过来,问一句:“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自己生,真的不行了,再剖。”张抗抗道。
张抗抗一个时代新女性,她不在乎剖腹产和顺产这件事,更不在乎肚子上有个口子影响美观这种事,她在乎的是这两个生产方式哪一个能让她尽快恢复。
张抗抗见过以前同事生孩子,也听幼儿园的家长没事闲聊的时候说过,剖腹产是快,也不怎么疼,打上麻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后期恢复慢,伤口要一点点长,还要打针输液消炎。顺产产前疼,但生完几乎就没事了,后期恢复快。
张抗抗心里惦记着家里的孩子们,那些孩子虽不是她生的,可毕竟跟着她,叫她一声娘,她如果在医院里拖个十天半个月,那孩子可怎么办。她是个幼儿园老师,当初选择这个职业也是因为她喜欢孩子,深深的爱着这些孩子,所以心里惦记着家里那几个没妈没爸的孩子。
张抗抗看一眼站在她面前的医生,又补充一句:“医生,我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呢,我想快点回家。所以,我想自己生下来。”
医生恍然大悟,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深觉不易,便说:“行,你先自己生,我尽力帮你。”
小护士也在后面伸出脑袋,朝张抗抗笑一笑。
再后面张抗抗就不知道自己疼了多少次了,大热天里她汗水淋漓,意识接近模糊,可耳边响着医生和护士的声音,让她再用点力用点力,一直到她听见哇的一声,那一声清脆的声音穿过她的耳膜,紧接着就是小护士抱着孩子对她说:“快,看看吧,是个女儿,5斤8两。”
医生也一头的汗,可看见张抗抗坚持着顺产了一个女儿,也不由得感动了,走到张抗抗跟前道:“你很坚强,恭喜你。”
张抗抗躺在床上看一眼护士抱着的女婴,她还没看清孩子长什么样子,就觉得视线模糊了。
张抗抗此刻只想对这副身体的主人说一声,我生下了这个孩子。
张抗抗心里清楚,原主肯定是因为体力不支,在疼痛中没了命,也就在那一瞬间,她被货车撞飞后,穿到了这副身体里。张抗抗想的很清楚,老天既然要给她第二次生命,她就要好好珍惜。在这里好好活下去。
一九七零年六月二十九日,凌晨一点钟,小姑娘出生了。
护士在外面叫一声,三个等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听到是个女儿,蒋春梅就在一边道:“是个女儿好,是个女儿好。”
张来福问一句:“是个女儿咋好了?”
“你看吧,男人没了,她生个女儿可以再嫁。生个男孩,带着一个小子,谁会愿意娶她?”蒋春梅念叨着。
张来福没言语,叹了口气,半天才道:“那正平留下的那四个娃呢?”
蒋春梅哼一声:“要是你,你养不?她本来就出身不好,自己的日子都过的稀巴烂,她还会养那四个孩子?做梦吧。”
张来福愁容满面,“那孩子多可怜,最小的才三岁不是?”
“只能送他们亲妈那里,或者送他们姑姑家了。”蒋春梅说。
“你知道他们亲妈在哪儿?”张来福眼睛一亮。
“我咋会知道,当初何艳丽就是嫌张正平家穷的揭不开锅了,还一窝一窝的生,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跑的。你以为她跑之前会给我说她要跑哪儿去?”蒋春梅眼睛瞅着张来福,故作神秘道:“不过,书记,我听我娘家人说,有人在集上见过她,还抱着一个孩子,好像是又嫁人了。”
“作孽啊作孽。”张来福气不打一处来,嚷道:“扔下自己四个孩子不管,她走的时候,四福还不满一岁,就那么狠心扔下孩子就跑了。真的作孽。”
“哼。”蒋春梅倒不以为意,冷淡道:“不跑咋办,那时张正平家穷成那副鬼样子,一个大男人带着老婆孩子天天在家里喝凉水充饥,连个正经屋子都没有,她不跑?她不跑就得活活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