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深深,萧府西园攀满红蔷薇的高墙外,一队黑色劲装的骑手勒缰暂停。为首的少年于马上微微仰头,似乎在欣赏那一枝俯垂下来的蔷薇花,又似乎在静听夜风中隐隐送来的宴饮欢笑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高墙内歌吹之声渐低渐无,园内星星点点的灯火也暗去,空中玉轮已然欲落。
齐云最后望一眼萧府紧闭的黑油大门,心知果真候不到那人同行,本以为未敢抱有期望,便不会有失落,却仍觉肺腑之间空落落的,更不敢想她此时身畔有何人相伴。
少年长睫低垂,双腿轻夹,催动胯下骏马,抛却蔷薇花的香气,领兵出城而去。
次晨穆明珠醒来,便接到宫中传召,她梳洗装扮后入宫,在议政殿前,正遇上退下的萧负雪。
自那日公主府中,她有意同他微露野心后,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据说这旬月来,萧负雪一直忙于政务,处理时政之外的时间,便都扑在拟定新政上面。
穆明珠驻足道:“右相大人几日不见,消瘦了许多。”
重臣来往的殿前,许多话不及细说。
萧负雪垂首敛容,低声道:“殿下此去,多加保重。”
两人错身而过,穆明珠便知扬州行已成。
议政殿中,皇帝穆桢端坐在紫金龙凤须弥座上,才见了两州刺史与萧负雪,此时正端茶润喉,见了穆明珠,开门见山道:“朕听说你想去扬州救灾?”又道:“你这一年来胡闹,难得要做点正经事儿,朕总不能拦着你。只是赈灾救困,自有朝廷官员去做。不过这次水灾,扬州城的大明寺毁了,正需要重修,朕想着,不如你就从济慈寺请一请佛法,去扬州把这大明寺重修之事督办了。”
这是给了穆明珠一个前往扬州的正当理由,且不涉政务。
皇帝穆桢啜了一口茶,又道:“等你到了扬州城,若见了百姓受苦,忍不住要伸手相救,那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要碍着朝廷官员便是了。”这大约是因为见她这一年来胡闹,而特意加的叮
嘱。
穆明珠敛了素日的嬉笑,肃然应了,这才抬头笑道:“女儿这次往扬州城去,还想请一个人同行,不知母皇能否应允?”
“右相要留在建康城处理朝政百事,不能随你胡闹。”
“不是右相。”
皇帝穆桢有些诧异,从茶杯上沿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要护兵?朕已经发令给齐云,要他沿途护送你到扬州城。方才议起这事儿,右相谏言,为防着灾后流民动乱,沿途府兵也都拨人过去护送你。”她说到这里,唇角泛起一道微妙的笑意,道:“右相到底还是与你有几分师生之谊。”又问道:“你还要什么人同行?”
穆明珠挨上来,笑道:“女儿想请谢钧谢先生同行。”
她仔细考虑过了,扬州溃堤大案、随后陈伦无故亡故,乃至上一世齐云查案遭难残疾,当然可能三件事情都是意外,但如果三件事情是有关联的,那么谁会是背后的凶手呢?谁从扬州的乱局中攫取了最大的利益?
扬州之乱,看似没有赢家。
可是朝廷因失了一处大粮仓,本就入不敷出的财政更是雪上加霜,又疲于应对因这次水患引起的大疫病,一时间连建康城中都家家有僵尸之痛。谢钧借着这次机会,凭谢家家财之巨,通过帮助朝廷纾解财政危机的办法,再度送世家子弟入了机要官职。当初太祖昭烈皇帝费尽心血达成的“寒门掌机要”局面,至此被打破。世家卷土重来,势不可遏。只不过前世直到宫变前夜,谢钧都不曾摘下温柔风流的假面,待到局中人醒悟之时已来不及。
惨剧之下,最大的获益者是谢钧。
她要拽上谢钧,同登险途,万一生变,人质在手,便有转机。
“谢钧?”皇帝穆桢微微一愣。
“正是谢先生。”穆明珠条理清楚道:“扬州赈灾总需要财物,天下还有哪家能富过谢家呢?而又还有哪位先生如谢先生一般乐善好施呢?母皇下诏,命他同去,到时候扬州百姓都会念着母皇的恩德。”
皇帝穆桢似在思量,又似在审视她,一时没有说话。
殿内氛围有些凝滞。
穆明珠又笑道:“更何况
如今谢先生总也不来南山书院,女儿这一出建康城,更是见不到他了。既然右相大人忙于政务不能同行,至少要有一位谢先生吧?”
李思清在旁笑道:“臣还以为小殿下难得正经了一回,原来是臣想多了。”
皇帝穆桢淡淡一笑,松动了一下身子,“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请动他了。”没有应承她,却也没有阻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