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中,昏惨惨的天光,透过思政殿侧间的窗户,给室内大大小小的陈设蒙上一层压抑的昏黄。
这室内的陈设,要么雕龙刻凤,要么选自与佛教有关的题材。
佛家讲慈悲。
可是母皇的慈悲,从不曾示于她半分。
穆明珠低头望着母皇龙袍的下摆,终于明白她的那一丝犹豫、那一丝不安从何而来。
早在她与母皇因新政起争执之前,早在请立公主为储君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早在她身处襄阳行宫之时。
那时候齐云刚查清了穆国公通敌大案,又为母皇在建业暗中除去了奸细名单上的高官名士。
当齐云再度被调往北府军中,而没有要两人退婚的旨意传来之时,她便有了预感。
她以为,齐云在军中的权力,跟齐云与她的婚约,在母皇那里是一个二选一的题目。
其实这个题目,还有另一个答案。
母皇没有动齐云的军权,也没有下诏要两人解除婚约,其实正说明在母皇的规划中,她与齐云结合会造成的威胁不存在了。
往好处想,是母皇有意要她来日继位。
可往坏处想——既然齐云在北府军中的兵权未动,那么被放弃的显然不是他。
现在答案揭晓,也许早在那时候,母皇已经决定放弃她。
可是凭什么?为什么?
穆明珠下意识跟着母皇的脚步,往通往正殿的门口走去,脚下一动,便感到右边贴着小腿的靴子里、又冷又硬的触感。
是她要齐云寻来的,那柄乌沉如墨、削铁如泥的匕首!
这为了榨干她最后一丝利用价值的马政,她当成国政来对待。
今晨为了尽快赶来皇宫与母皇议事,她没有穿素日的裙装,而是穿骑装与靴子,快马往皇宫而来。
现在她的靴子里,正藏着一柄能杀人的利器。
哪怕带武器入皇宫,乃至于登殿与皇帝相见,一旦被查出来就是重罪。
但穆明珠从来没有放下最后一丝警戒。
而现在,她要感谢自己看似过份的谨慎。
皇帝朱红色龙袍的下摆,在她身前三步之遥晃动着。
她只需猱身蹲下,抽出匕首,扑起扎下,简单三个动作,便能令天子血溅当场。
穆明珠袖中的手,微微发颤,目光转向窗外列队的宿卫。
然而血溅五步,不过匹夫之怒。
她深深吸气,又微张口吐息。
皇帝穆桢在侧间门口停下来,再上前一步便进入思政殿主殿,那里虚云与一众僧侣正恭敬等候。
“你方才要问什么?”皇帝又问,回身望向低着头的穆明珠。
穆明珠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脸犹如一张白纸,“女臣从未想过母皇会将这等重任交托。”
皇帝穆桢似乎也能明白她的震惊,温和道:“取真经是国之大事。你尚且年轻,这一趟若能领队取回真经来,天下都要敬服于你的。不过三年五载,待你归来之后,朕还有更重要的差事交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