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催漏,叶孤城起身走至龙床前,掀开一角帐幔,道:“父亲。”
景帝又咳了两声,叶孤城替他慢慢顺平胸口,景帝微微喘息一下,然后缓缓道:“……叫人进来伺候就是……你且歇息去罢……”
叶孤城看一眼景帝面上神色,只沉声道:“父亲可觉得好些。”
景帝微微点一点头,道:“……朕虽仍是不适,却觉着较之先前,似是舒快了几分……”
叶孤城心下略略放松,又道:“已是后半夜,父亲且再休息一阵。”
景帝低低‘唔’了一声,叶孤城为他盖严锦被,便起身就要从帐中出去。
“昭儿……”景帝忽微微出声,唤住了已经揭起帏幕的长子,空阔的深殿中,景帝病重后的声音虽不大,却也十分清晰。“……方才为朕诊治的,可是你府中之人……”
鬓边垂下黢黑的长长发丝。“是。”
“……是个男子。”景帝又道,神色间未有丝毫波澜。
叶孤城面容平静,“是。”
“……朕乏了……”景帝不再说什么,微微合上眼,“……这几日,朝廷内外,且托与你……”
叶孤城放下锦帐,明黄色的绫绡层层垂下。
“父亲安睡罢。”
三十五。 归府
殿外几丛海棠开得正好,隔着重重帷幕透进来,使得室中隐隐浮动着一丝馥郁的花香,一只淡色的蝴蝶从窗户中掠入,飞舞了片刻,最终盈盈停在墙边一束供在瓶内的栀子花上。
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案前,正细细批看着奏折。眼下虽已是三月,但天气多少还是有些沁凉,而男人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只穿了一身牙绫平蛟单袍,腰间围着白玉鱼龙扣带,外面则罩上一袭刻丝泥银纱氅。
偌大的殿内只有这一人,不知何时,从殿门口处出现了一双缀着明珠的凤头绣鞋,一步步小心地踩在地上,微微提着裙角,蹑手蹑脚地不发出一丁点儿响动,不一时,一双柔软的小手便捂住了男人的眼睛,同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脆生生地从身后响起:“猜猜我是谁?”
叶孤城合上奏折,将笔放在案上,并不去拨开蒙住双目的手,只淡淡道:“身为帝姬,后宫女子若无传召,不得私至御书房。”
那声音明显有些失望,嗔道:“不好玩,大皇兄每次都一下就猜到了……”说着,将手收了回来,改为扶在书案上,既而将上面摊着的十余份奏折归置整齐。
叶孤城推开面前的纸笔,一张清镌的面容上慢慢现出一丝倦色。一连十天留在皇宫当中,不仅日日侍奉景帝在侧,还需在朝堂之上打理政务,事事皆要一一统揽处置,加之天一堂一方诸多事宜,饶是叶孤城修为精深,体魄脑力尽皆健旺,也多少有些倦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也难得支持得住。
一双白生生的小手从案角捧过茶杯,递到男人面前:“大皇兄喝茶。”
叶孤城右手五根手指微微握着杯身,将眼光转到身侧梳着双鬟的少女身上,略簇了一下眉头,虽知她来意,但却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苓福见了兄长目光,不禁吐了吐舌,拿出一向撒娇求告的本事,捉着叶孤城的臂袖直摇,脆声求恳道:“母后说父皇生了病,要好好地静养,谁也不准前去打扰……苓福已经十天没见着父皇啦,刚才想偷偷去瞧瞧父皇,可是外面一大群的人只是拦着苓福不让进去……大皇兄最疼我,就让苓福和姐姐她们去看一看父皇,就一会儿,肯定不打扰父皇养病的!”
她年纪幼小,向来最得父兄宠爱,因此酆熙瞒了皇后,只叫了她来求告长兄,好让姐妹三人能够前去探望景帝。
叶孤城被这幼妹软语莺声地求恳了一时,虽是自身一贯冷性持重,待人疏寒,却于家亲血脉上极为看重,并不会寒面冷心以对,因此终究还是应了,只吩咐道:“你三人在父亲面前,不得吵扰,亦不可停留久时,耽误父亲休息。”
苓福见男人点头应允,不禁兴奋地一拍手,嘻嘻一笑,大声道:“谢谢大皇兄!苓福就知道,大皇兄是最疼苓福的啦!”说着,微微提了长裙,一面咯咯笑着,一面好似穿花蝴蝶一般,朝殿外轻盈地跑去。
叶孤城看着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略一摇头,唇边浮着一丝松泛的弧度,然后起身,缓步走至开着的及地洒花窗前,看向外面春光正盛的林苑。
远远望去,殿外百花遍植,花开如海,馨香满园,叶孤城看了一时,便索性出了御书房,在一处静僻无人的湖畔随手折下一根树枝,权作剑锋演练起来。
直至近一个时辰后,叶孤城方回手收势,将掌中的树枝随意抛于地上。一番习练过后,不但未有疲累之感,反而一扫劳乏,头脑肌体俱是清爽通泰了几分。叶孤城负手立在原地,面容向上略仰,微微吸一口长气,顿时就有浓郁的花香涌入口鼻,将胸膛间满满充盈……
景宗元年,江湖中忽有门派崛起,号天一堂,于一夜间,南北数十省,无处不见其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