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神爱漠然越过他,步态从容温静,一眼便知是多年陶养的结果。当年那个飞扬跳脱的少女已经死了,活着的是涅火重生的王神爱。越过萧楷时,她不由自主地放快了脚步,一方喜帕蒙在头上,从此就要彻底忘了他。明明是一刹那,眼泪早已泛滥决堤。
“神爱姐!”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唤她,王神爱掀开喜帕一角,偷眼观去,只见重重锦帐后探出张艳丽的面孔。她困惑地回想一遍,似乎并没有见过这个舞女。
帘后的人影急的跺脚,正欲解释,被一旁的丫鬟拽了回去。“公主,你这副模样,任谁也辩不出的。”
君羽从帘缝里逡巡一周,在东南殿角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糟了,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今天人都在?”
“什么冤家路窄?公主,都到这个节骨眼上,您可千万别打退堂鼓呀!”细柳与细竹相互对视一眼,均露出担忧之色。
外面传出紧迫地催促声,琵琶丝竹均已准备停当。司仪报了序幕,陪衬的舞女们也都鱼贯而出,只等她蓄势代发。
“没事,你们不必惊惶。”君羽一咬牙,将髻上的红纱扯下来,蒙在面上,只露出两只浓睫明艳的眸子,掀帘走了出去。
一舞动天下(下)
靡金色的纱幔左右拂开,君羽默然走到云台前,一扬水袖,来不及多想,只得应声而动。踩着千百次如一的节拍,挽着细细碎碎的花式。手腕和脚踝上都系着金铃,清泠声响琵琶清亮,洞箫悠扬,云台蓦然升高,将她烘托到大殿的至高之上。
众人仰头望去,目光都被那一袭红衣吸引去。风乍起,那华锦上金线勾描的凤鸾惊艳绝伦,经光折射,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
天地逆转,墨发与红纱翩跹飞扬,君羽漫不经心地回头,越过千万人潮瞥见那一抹剔透亮白。他淹没在鼎沸人声中,那么干净落寞。谢混在人群中这样安静地注视着,目光从云台上扫过,与她轻轻一触。在昏暗的光线中,他清亮的双眸显得有些突兀。
笛韵悠扬,低吟浅唱。台下的人心神摇曳,目遇皆是水袖翻飞,幻化成声色顶端的华丽缘。龙涎在熏炉中袅娜而升,玉鸢花随风摇曳,伴着蹉跎光影与残香共舞。
远处,司马元显看的兴致昂然,不时用手肘撞撞身边桓玄。“嗳,没想到宫里藏龙卧虎,居然还有这等尤物。你不是要去江陵镇守了么,不如我给陛下说说,让他把这女子赏给你做个妾室,一路上也不寂寞。”
“分明是你色心大动,还耍赖到我头上。”桓玄抿唇轻笑,语气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你以为此番过后,这等美事还能轮到咱们么?”司马元显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武帝与会稽王也看的如痴如醉,不时跟着节拍敲击,当即恍然大悟,与桓玄若有深意的对视一笑,不再言语了。
大殿角落,同样有一群人携壶对饮,指点着云台上的女子,不时窃窃私语。
“子混,在看什么?” 王练之推推身边的好友,男子蹙起两道长眉,默声道:“没什么,只觉得这个舞女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裴绍也恍惚看去,并没觉得哪里不妥:“你酒喝多了吧,这等绝色藏在宫里,咱们哪有幸碰见。”
荀奕也笑道:“难得有女子也能入得谢大公子的法眼,你若面薄,我去请陛下降旨,将她赏给你如何?”
谢混不觉莞尔一笑:“在下命薄,这等艳福可消受不起。”
台上的君羽忍不住瞥回头,隔着憧憧人影,瞧见他那一抹笑容。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无端觉的动人。面纱后的脸颊微微一烧,暗自在心里想:他长的可真好看……
幽幽的琵琶声在风中流转,更更迭迭地光影投在男子如玉的颊上,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淡淡地看着她,漆黑眸子浓如旋涡,让人沉溺。
四目相对,君羽的心跳突然漏掉半拍,一下……两下……有点眩晕,心就乱了。脚下慌忙踏错步调,银筝已变了徽调,她还沉浸在方才的惊鸿一瞥,还没站稳,仰面从高台上跌了下去。
“啊——”还未反应过来,她已经在众人的惊呼中坠落。惶恐排山倒海而来,耳边风声呼啸,君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这回非死不可。仅瞬间的功夫,她就落到一个安稳的怀抱中,闻到淡淡的衣料香,君羽睁开眼,碰到那人坚硬的下颌。仰头看去,只见桓玄正将她拦腰抱在怀里。
惟恐暴露身份,君羽急忙推开他,转身退开一步。桓玄也察觉出什么,盯着她的背影说:“姑娘,觉得你好生眼熟,咱们可曾在哪里见过?”
君羽掩了掩面纱,故意压细嗓音道:“将军说笑了,奴婢只是琼华苑的一个小角色,哪里有幸见您。”不等他追问,她已经慌忙插进舞伴们的队伍,朝台幕后走去。
“慢着!”一声威严的喝止从背后传来,不用猜也知道,那声音发自孝武帝。帝位上的男人捋着颌边的须髯,漫不经心道:“那个穿红衣的留下,朕有话问你。”
真是祸不单行,刚才摆脱了桓玄,这会又引得孝武帝的注意。君羽只得尴尬停住脚步,任那些舞伴们从身边鱼贯而过,纷纷留下艳羡地目光。
见她纹丝不动,孝武帝仿佛来了兴致,继续命令道:“转过身,朝这边来,快!”
君羽犹疑着,回身一步步向前走去。每经过那些臣僚眼前,都惹得一阵窃窃私语。她不由放缓了脚步,经过大殿中央,最终走到了帝座脚边。伏膝跪下,她将头埋的更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谁,朕怎么从来没见过?”武帝盯着她脊上优美的弧线,笑里多了一丝玩味。